神龙二年（706年）三月，人间又一次迎来了春天，距离李客等人离开碎叶城已有四个月。

四个月前李客手牵幼子，怀抱先祖牌位，一人一剑屠尽七十二强者，一句“锁剑”，上至极境强者，下至一流高手连拔剑都做不到。

浑天监那位在人榜榜单后批注，李客的剑，仅次裴旻。

这句话是对人间剑修最好的称赞，也是无奈的点评。

只因为剑道第一人叫裴旻，而立之年便剑道人间第一，人榜第一的裴旻。

人间剑修有幸与裴旻同出一世，得见何谓剑道巅峰；人间剑修可悲与裴旻同出一世，终究无望成就剑道巅峰。

时隔二十余年，中原再一次见到了天下第二剑修的剑光，举世皆惊，自那之后，少有人敢向人榜高手出手。

然而，便是有李客的坐镇，中原之地还是乱起来了。妖兽邪魔，屡屡犯禁，杀之不尽。

李显二次称帝，并不比第一次做皇帝的时候合格多少。一复位就迫不及待地立韦氏为后，又不顾大臣劝阻，立韦后之父为王。

尽管有武则天留下的“巾帼宰相”上官婉儿辅佐，仍然是被韦后和武三思夺了权，成为傀儡皇帝。

如此一来，怎叫大唐国运不动荡？国运动荡得越厉害，气运就显露得越彻底，这让那些一心成仙的老怪物们又怎么等得住？

“唉。”

剑南道绵州昌隆青莲乡李府，难得在家的李客想到百姓身处苦海，他却无能为力，不由悲从心来。

纵使外界都在传他剑道通神又如何？他又不是真的神仙，一己之力下只能镇守绵州一州。

即便是他频频云游斩邪，在气运的诱惑之下，妖邪怎么杀得完呢？

“父亲为何叹息？”

正在专心读书的小二抬起头，语气平静，沉稳得有些不像一个七岁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自从那日远赴剑南道之后，小二就慢慢变得沉稳起来，没有了以前跳脱的样子，只有在看书和学剑的时候才显得有些少年的朝气。

这可吓坏了月娃，月娃甚至觉得是因为李客故意让小二接触到修行界的残酷才害得小二性格大变，让李客睡了三个月的客房才罢休。

李客也曾怀疑过是“他们”的算计导致这种状况，可是当他仔细检查过小二的身体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现，最后只能作罢。

看着这个不再戴着虎头帽，偷偷吃糕点的小二，李客更愁了。

“为父愁这时光怎流得如此之快。”

小二无奈地任由父亲的大手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心里也有些愁绪。

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小孩了，在和大哥约定成为男子汉并见识过父亲飞剑取敌首之后，他便下定决心要成长起来。

说来也奇怪，此前看到父亲杀人，他因为对死亡没有概念并不觉得有多少可怕。

可是现如今他已懂事，回想起来竟然也没有半点的害怕，仿佛这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平淡无奇的小事罢了。

这四个月里，小二将晦涩如四书五经都读了个通透，天资聪慧得过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

“父亲，该练剑了。”

小二等到李客心满意足地收回在他头上肆虐的大手，轻声开口，漆黑深邃的瞳孔里闪着最清澈的光。

小二的外表继承月娃颇多，小时候可爱得像一个瓷娃娃，如今眉眼稍微长开一些，唇红齿白，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这是小二的眼睛却是不像月娃的翠绿色，而是和李客一样的黑色，漆黑如墨，深邃如渊。

李客看着小二的脸，在心里暗叹一声不愧是李家的种，俊得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模样。

可一想到又到了练剑的时候，李客脸上的愁容都快漫出来，就差没有在孩子面前唉声叹气了。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也不知道像谁！练剑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读书有意思！

这一幕被小二看在眼里，让他十分困惑。明明有那通天般的剑术，父亲对练剑的兴趣仿佛不如读书来得浓厚。如此惫懒练剑，父亲的剑术又是从何而来呢？

李客愁归愁，但是根本架不住小二那直勾勾的眼神，只得起身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回原处，率先走了出去。

小二也学着李客的样子，垫着脚把书本轻轻放回书架上，然后急忙追上前面故意放缓脚步的李客。

李府虽然很大，但是书房离演武场不远，不用多久两人便到了演武场。

小二卷好衣袖，露出了结实的手臂，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拿来一柄小木剑，向李客行礼。

“刺。”

随着李客一声低喝，小二一剑刺出，没有声势浩大的异像，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只是这一剑刺得格外迅速平稳，就连江湖上有名的剑客见了都要称赞两句。

“劈。”

木剑化刺为劈，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好似天上桂宫高悬。

“挑。”

明明是相反的剑招，在小二手中却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半点滞涩。

“搅。”

……

“爹爹，二哥，家里的李花开了，娘亲喊你们去花园赏花。”

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奶团啪嗒啪嗒地向演武场跑来，人还没到声音便先到了，让李客和小二停下了。

看着小家伙跑了一半停下来微微喘气，可心疼坏了小二，趁机轻声埋怨身旁的父亲。

“父亲，为什么您不让下人来内院，害得什么事情都要我们自己做。”

“为父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你小子现在居然敢教为父怎么做事了？”

李客在看到自家小棉袄的那一刻，心都快化了，懒得和这个已经没有以前可爱的次子解释，一步闪身便来到了小女孩的身边，心疼地抱了起来。

小二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说什么，把小木剑放回原处，然后跑向妹妹。

都说重男轻女，他家可到好，一点都看不出有那种迹象。

“二哥，臭臭。”

“好你个小月圆，居然敢说二哥臭。”

李月圆捏着小鼻子嫌弃的模样让小二有些生气。

怎么会臭……呕，好吧，确实有些臭。

可是他练剑足足一个时辰，都被汗浸透了，不臭才不正常吧？

“孩儿先去沐浴更衣一番，父亲带小妹先行一波，孩儿一会便来。”

小二说着，便急忙逃似地跑开了。

约莫是一柱香的时间，洗漱完毕的小二来到花园，看到父母和小妹都在亭内看花，急忙跑了过去。

只是在跑到亭子前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嗅了嗅身上有无怪味，在确认没有臭味之后，才放心地迈入了亭子。

这一幕被李客和月娃看在眼中，有些忍俊不禁。

“父亲，母亲。”

小二有模有样地向李客和月娃行了一礼，才落座到自己的座位。

“小二，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这么久还未给你取名终归不太妥当，今日正值佳景，当为你取名。”

“父亲，真的吗？”

小二听到李客的话，一下子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无他，只是因为他人都有名字，而他已经七岁了居然还被人以“小二”称呼属实难受。

李客没有直接回答小二的话，笑吟吟地看着花园中树木苍翠，繁花似锦，有感而发：

“春国送暖百花开，迎春绽金它先来。”

月娃抱着李月圆，稍微想了想，接上了下一句：

“火烧叶林红霞落”。

小二如何不知父母有意让他接最后一句，而这最后一句也将决定他的名字。

对于自己心心念念的名字，小二自然需要慎之又慎，一边思考，一边站起身来，向那林深花繁处走去。

春光如被揉碎般散落人间，洒在少年身上，映得少年好似天上仙人，飘飘欲仙。

少年走到李树下，看着那怒放得张扬的李花，忽然一个念头电光一闪，便知这最后一句该如何答起。

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耀得那抹笑容尤为好看，只见他朗声答道：

“李花怒放一树白”。

李客听到这的回答微微一愣，随后便拊掌大笑。

“李花怒放一树白，好一个李花怒放一树白，我儿才情，千古难寻！”

“今后，我就叫李白……”

李小二，不，李白轻声呢喃道。

“善。”

李客微笑点头。

忽然，李白身周灵气疯狂震荡，似欢呼，似雀跃。

神龙二年，七岁的李白一步踏出，竟是入了儒道止境。

“善。”

这声“善”可不是李客说的，只见李客猛然抬头，眼神如剑，刺破一切虚妄。

一位身穿黄色衣裳，头戴鸡冠，抚琵琶的巨大女子虚影出现在天上，美的不像凡尘该有的。

李客将手握住了腰间长剑，怒视天上虚影，几欲杀人。

“滚！”

剑气瞬间在空中炸开，天上的流云一丝不存，女子虚影却纹丝不动，视之如无物。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女子虚影嗤笑一声，大手如山岳般压了下来，直抓李白，青莲乡百姓却无一人察觉。

李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声低喝。

“一剑素霓生！”

一剑斩出，天地间所有的光都不如此刻的剑光耀眼，如天上白虹，贯日而去。

“锵！”

剑光先至，剑声后达。

天地苍苍，仅见剑光;众声荡荡，仅听剑响。

一剑之后，女子虚影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