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寿者逝世叫喜丧。

在生活压抑的地底，活到八九十岁才死，的确是一件喜事。

可眼前这位逝者明显不是高寿。

值得高兴吗？

从交响乐队演奏的乐曲里，林东听的尽是高兴。

应该悲伤吗？

在出殡人群的眼里，林东看不到悲伤。

出殡车队围着市中心转了一大圈，似乎要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她死了。

期间还路过研究总部的高楼，高楼门窗紧闭，对街上的喜庆没有半点兴趣。

阮贤开车跟在人群的后方，直到西区的松榆墓园，将逝者下葬。

出殡人群一哄而散。

林东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些人，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真心出殡，而是在完成某家集团下达的命令。

好比在游戏中完成复杂冗长的主线任务，玩家们如释重负按下退出游戏的按钮。

出殡人群走的很快，很急，没有一丝留恋。

逝者的墓前只剩下两个人，阮贤和林东。

阮贤掏出烟盒，拿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林东，另一根自己点上。

林东接过香烟，他知道阮贤心情不好，需要有人陪着一起抽烟，但点燃香烟后，他没有抽，只是放在手里。

因为吸烟有害健康。

阮贤看到林东将烟握在手里，笑道：“你似乎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林东回道：“曾经陪一个家伙这么干过。”

“不是朋友？”阮贤注意到林东口中的“家伙”二字。

“算不上。”林东摇头。

两支香烟燃尽之后，阮贤指着墓碑，问道：“你不好奇她是谁？”

林东答道：“墓碑上写了她的名字，叫刘夕。”

“是的，她叫刘夕。”阮贤叹了口气，“她是某家集团的优秀员工，去年年底还在集团公会典礼上，对着台下所有的员工，发表过演讲。生前在某家集团出名，死后在整个阳城闻名，也算不枉此生。”

“她怎么死的？”林东作为一名警官，思维模式总跟别人不同，在阮贤感叹人生时，他思考的却是刘夕的死因。

“猝死的。”

“嗯？”

“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三点，突发心肌梗塞，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哦。”

林东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扯了扯嘴角。

无论刘夕是过度疲劳，还是心脏本身就有问题，她死在集团公司加班的过程中，公司要为此担责。

某家集团是阳城最大的财团，财资雄厚，应该早就给刘夕的家人一大笔赔偿，今天也为刘夕安排了一场隆重的葬礼。

但这个葬礼，值得喜丧？值得大张旗鼓？值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林东从中没有看到集团领导的惋惜，反而看到他们的嚣张。

他们在嚣张地告诉旗下所有员工，只要兢兢业业，不惜生命为公司付出，即使你死了，公司也不会亏待你，会为你办一场轰动全城的葬礼。

值得吗？

林东看着刘夕的黑白照片，内心问道。

除了阮贤和林东，没有人愿意在她的墓碑前多停留一秒，集团公司只把她当做宣传工具，公司同事和员工们也只认她是宣传工具。

甚至，她的家人都没出现在葬礼上。

“你是她的朋友？”林东问向阮贤。

阮贤说道：“我和她是丈夫是朋友。”

“她的丈夫怎么没来？”林东继续问道。

阮贤正要开口，手机发来短信，他看了一眼，面色复杂地说道：“他来了。”

顷刻，一位黑衣男子出现在眼前，身上带着残暴能量波动，能量并不是他体内发出的，而是外人留下的。

他受了很重的伤，脸色苍白无比，嘴角挂着鲜血，看起来刚刚经历过大战。

黑衣男子的身后有两名研究总部的异能者，林东和他们见过面。

两位异能者向阮贤点头示意，又跟林东打了声招呼，随后警惕地看向黑衣男子，似乎想要立刻就将其击毙。

黑衣男子是阮贤的朋友，却又是研究总部的敌人，人际关系有些复杂。

阮贤朝两位异能者说道：“你们回去，这里由我看着。”

“阮队，这？”

阮贤指了指黑衣男子，而后又指了指自己，“你们不相信他，总该相信我吧。”

“可次长大人要我们把他的晶体带回去。”

“你们回去告诉成禄那个废物，我会亲自把晶体交到他的手上。”

两位异能者不再多说，拱手告退。

黑衣男子坐在墓碑旁，用手抚摸着刘夕的黑白照片，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满是温柔和眷恋。

“有烟吗？”男子看向阮贤。

阮贤抽出一根香烟，递给男子，男子接过后，放在嘴里，阮贤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黑衣男子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刘夕的照片，直到香烟燃尽的最后一刻，他也随之走向生命的尽头。

他死了。

他来到墓园，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有烟吗”。

或许他早在心中倾诉了所有，又或许他想在天堂，遇到她后，将话说出。

毕竟有些羞人的话，不能让外人听到。

阮贤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等会再取晶体，让他多陪她一会。”

林东回道：“我不是总部的，即使你愿意把晶体留在他体内，我也不会阻止。”

阮贤摇了摇头，“他是总部的异能者，死后将晶体返还总部，是应该的。”

总部的异能者？

林东讶然道：“总部为什么要追杀他？难道他背叛了总部？”

阮贤解释道：“刘夕死后，他便迷失了。我们把他关押在总部，想通过精神上的催眠，让他忘却刘夕。只要他忘记刘夕，便能走出迷失，恢复正常。”

“但你们失败了，他不仅没有忘记刘夕，反而越陷越深，为了给刘夕送行，不惜杀出总部，负着一身重伤，来到这里。”林东补充道。

阮贤说道：“其实也不能算失败，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很清醒。”

“但他死了。”林东说。

“是啊，死了，也解脱了。”阮贤感慨。

林东看着刘夕的黑白照片，提出疑问，“她作为异能者的妻子，应该不缺钱，为什么要拼命加班？”

阮贤回道：“我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刘夕喜欢公司对她的表彰，喜欢公司发放的荣誉证书，她不为钱财，只为享受在典礼上，台下人众所望而来的那种热切羡慕的眼神。”

“没想到真的会有这种人。”

“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些这样的人，就连书上那个为爱奔赴的富家女，我认为在现实生活中，也会有。”

“值得吗？”林东再次问出这句话。

“不知道。”阮贤给出他的回答。

“林兄，他们俩之间算是爱情吧，就跟梁祝一样，死在一起，只是没有化茧成蝶。”

“不，只有他算。”林东指着黑衣男子说道。而后，他又指了指墓碑上的刘夕，“她不算。”

“一个人也算爱情？”

“他觉得算就行，我们两个外人没资格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