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特别好，真真儿的月黑风高。

这里山穷水恶，人烟稀少，没有饭后消食儿的大妈大爷，也没有到处瞎逛的遛狗仔，更不用担心被钻小树林的小情侣给吓到。

就是现在这风大了点，坟头草都被吹倒了一大片。

由于我身上只裹着块破麻，还是从别人祭奠的火盆子里掏出来的，所以难免有点不耐寒，接连打了好几串喷嚏。

我非常排斥打喷嚏这样的剧烈运动，所以原本美好的心情顿时变得有点不爽了。

但是老天爷似乎比我还不爽，它猛地吹起了一阵大风……把我身上的破布掀飞了。

我看着骤然离我而去的衣服，目瞪口呆。

偏偏肚子在这时“咕叽”了一声，不合时宜地提醒我该捡垃圾了。

我在原地蹲下，慎重思考了两分钟。

——吃饱饭更重要。

于是我一路窜到山腰平地，悄悄摸到了老李家门口。

院子里晾着老李的老头背心和大裤衩子，我好心顺手帮他收了，然后找个避风的地方躲了起来。

好了，穿衣问题解决，现在就等着他们老两口吵嘴了。

但是今天有点奇怪，我左等右等，一直没等到李大妈的大嗓门儿。

我将窗户拨开了些，凑过耳朵去听。

李大妈：“还要买个大冰箱，双开门儿的。”

老李头：“买！”

李大妈：“还有广场舞衣服，搬过去肯定用得上。”

老李头：“买！买它个七八十套！”

李大妈“吧唧”一口：“老头子，我爱死了你了！”

奇怪，这俩是……突然发达了？

我搓了搓鸡皮疙瘩，又将窗推开了一些。

李大妈：“这么大一笔钱，要不要分点给咱娃？”

老李头：“分啥呀？他们有手有脚的，又能干活。再说了，五十万扣了税也没剩下啥了。”

李大妈：“说的也是。”

啥？五十万？

人民币还是冥币？

我又凑近了一些，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做梦呢。

结果一不留神，把那扇年久失修的窗户给彻底推开了。

我顿时不敢动弹，房内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睡在外侧李大妈转过头来，与我打了个照面。

然后她缓缓将头转回去，用余光继续瞟着这边，一个字一个字蹦道：“老头子，我是不是眼花了？”

“眼睛花了？”老李头没看这边，随口问了句，然后了然笑道：“你就是想买那副老花镜嗦，就买噻，说这些。”

“不是……你看……”李大妈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了我。

我闻到了一丝丝惧怕的味道。

老李头这时也看了过来……

“啥呀？”

瞅了半天，他半点没发现飘在半空的自己的背心儿。

老李头收回目光，十分担忧地对李大妈道：“看来你是真花了眼了，等咱搬到城里，就去买老花镜。”

李大妈盯着这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看来确实该配眼镜了。”

她捞了把被子，然后转了个面，用屁股对着我。

……

“不对啊！”李大妈忽然又挺尸似的坐了起来。

我这儿刚松了口气，又被她给吓一跳。

“老头子，这窗咋开了？”

不安的情绪传了过来。

很好，请继续。

然而老李头却淡定地说：“这破房子，风吹两下就得散架，开个窗有啥稀奇的。”

他扭起大妈的手来，腻腻歪歪道：“不管它，咱继续算。”

……好吧。

因为活人烫手也烫嘴，所以不能挨得太近，而且他们常用的物品上也沾染着阳气，无法触碰，所以我只能茫然无措地站在窗前。

我这只堪堪塞了点牙缝，肚子正饿得打鼓，他俩还搁那儿唧歪：

“还要买……”

“对对对……”

对，对个头！

我顿时怒从心头起，转身看了一圈儿，拿起院儿里的粪瓢“咵嚓”一下就给它摔地上了。

眼睛不好使，耳朵总得起点作用吧！

食物的味道又飘了过来。

李大妈有些害怕了：“好像有啥玩意儿落地上了。老头子，要不出去看看？”

老李头全然不在意：“看啥呀，咱家山顶上就是片坟头。兴许是哪个饿死鬼出来找吃的了。”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还带着浓浓的搞怪和调侃意味，把李大妈都给逗乐了。

食物顿时化作了云烟。

我就纳闷了，饿死鬼没有尊严的吗？

而且这帮饿死鬼是怎么搞的，KPI竟然这么差！

正郁闷着，那边老李头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赶紧一个马步扎了下去。

老李头关了窗户，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反正就搬走了，管他呢。不下油锅就不会烫脚，别瞎好奇。”

李大妈这下也壮了胆子，继续跟他一起畅想未来了。

我站起身，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俩，希望能用我的怨气感化他们，让他们明白孔子的教诲——对鬼神要敬而远之！

要敬！

无奈，这俩人始终沉浸于中了五十万大奖的喜悦之中而难以自拔。

看来今天在这里是吃不到什么了。

我摸着扁扁的肚子，无语凝噎。

怪我，当初不该为了图清静选了这片山头，只在这俩老头老太太身上找吃食。

我把粪瓢给他俩捡起来放了回去，饥肠辘辘、满怀遗憾地离开了老李家。

又起了大风，天上黑沉沉的，隐约有要下雨的意思。

栉风沐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我想哭了。

前好几年，生活尚未如此便利的时候，路上时常有走夜路的落单人类。我就一路尾随他们，吸点尾气也够过活。

现在这夜夜笙歌的，我都找不到下嘴的地儿了。

“哎呀！”

我这正心烦气躁的，一块石头还不长眼地蹦了出来，招呼都不打一下，把我给狠狠地绊倒了。

眼睛又飞出来了，靠！

“好石不挡道！”

我一把举起来，甩手扔山沟了。

我正蹲着找眼球，忽然听到一声：“哎呀！”

山下有人！

这山脚下有个水塘，兴许那儿有个夜宿山下的塘主，或者是夜钓的钓鱼佬。

那我的吃食不就有着落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把眼睛装上，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走去。

诶嘿嘿……

还没走到湖边，远远地我就看到边儿上有个人影儿。

他背对着我坐着，看起来像是个男人，上半身挺长。

不过四周没啥光，我也看不见他有没有影子，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正观望之时，我发现他掏出一个亮荧荧的东西看了一眼。

是手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见他喘气儿了！

而当我走近之后，才发现他是坐在地上的，也没带钓具。

不是来钓鱼的，怎么大半夜在这儿？难道是……失恋了？失业了？失身了？

诶嘿诶嘿……

伤心难过，那不正合我胃口？

离他还有百步远的时候，我立即蹲了下来，躲在草丛里准备大快朵颐。

我尝到他身上有：

——郁闷

——气馁

——

……绝望。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默默叹了口气。

我见过很多轻生的人，也曾尝试拉他们一把，但是，没办法。

一来我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不能施展医术把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顶多只能帮他们找找飞掉的脑袋胳膊啥的。

二来，人类只有在灵魂离体之后才能看见我、听见我，所以我无法感化他们在生前去珍惜生命。

而且，黑白无常已经警告我不准再插手，否则就封了我的灵道，让我没有吃的。

这我还能咋办？

我可以不要自行车，但不能不吃饭。

听说鬼可以取人命格，重获新生，我也曾尝试过，但是……也不能。

且不说找不到方法和门道，再者，地府里有写着每个人命数的生死簿，还有专职管理鬼怪事务的鬼差，我怕是还没动手就先“挂”了。

我不怕死，但我怕疼，所以果断放弃。

而且听说地府已经实现人脸识别了，往生我是插不上队的。

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时间慢慢流逝，那人仍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不太理解。

难道他的腿不会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