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我是个僧人，见我喝酒吃肉，心存不屑和讽意，见者或辱骂或驱赶，行走了这么多地方，竟无一人对我存善。”

陀吉笑了笑，语气间并无任何起伏。

太久了，即便有再大恩怨，也早已随着时间消散了。

“收留我一晚，甚至还愿意陪我喝下这一口烈酒，千百年，浅安先生是第一个。”

喝下了陀吉给的酒，便是收了妖僧的馈赠，必不至灾厄缠身。

“小僧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浅安先生这里是个好归处。”

吃饱喝足，陀吉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不知这神殿可还愿收留小僧？”

浅安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把大漠毁成这样，还丝毫不心虚请求留下，也只有陀吉才能做出这种事来了。

可别说他不可能同意，初序也绝不会将灾厄留在神殿之中。

“这里如今，已经不能算好去处了。”

浅安神色淡漠地回应道：“陀吉先生可以去周边走走，看一看大漠还有何处是平安的，战乱不断，可却无人能反抗。”

拜陀吉所赐。

肉身成佛，本是一件难遇的好事。

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浅安因那一口酒，一口肉，躲过了从天降的灾厄。

可更多的人，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连陀吉的面都没有亲眼见过。

所受的无妄之灾，足以毁了半生。

“你先前，不是最见不得苦难吗。”

浅安语气相逼，眼中更藏着不易察觉的怒：“为什么如今看到那些人受苦，却不救了？灾厄由你带来，就不能去了吗？”

接连的问题，却并未叫陀吉自责。

他只是无所谓道：“我如今是罪僧，早失去救人的能力了。”

放过浅安，是陀吉唯一能做到的。

若是继续停留在此，只会引发更大的灾厄和混乱。

陀吉叹息一声，询问道：“再来一次，浅安先生可还会再收留小僧？”

浅安并没有回答。

“现在问这种问题，不会有任何意义。”浅安轻闭双眼，只道：“千百年的时光，你活得已够久了。”

罪僧有佛身，肉身不会死亡。

就是不知灵魂能不能消散。

浅安探寻的目光落在陀吉身上，思考着如何让陀吉消散，可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就如他自己所说，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陀吉该死，但已发生的事无法回溯。

“初序……如今的情况，有救吗？”

“神力无法过多干涉人间自然的发展，尤其是战乱这等事。”

三人沉默地守在神殿中，而殿外，大批杂乱脚步声正在一点点靠近。

携带的架势，叫脚下的大地都在颤。

浅安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有人率先推开了神殿的大门。

为首的人是白藏。

身后跟着的是数以千计的大漠子民。

他看了看初序，扔了权杖，双膝缓缓砸在了地上。

“大漠的所有子民，今日向神明请愿，祈求神明护佑大漠！愿今后世世代代不出，永远留此供奉！”

站在千百人的面前，白藏声如洪钟。

他的目光穿透了神殿落在浅安身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大人，我终于……能帮到你了。

千人请愿，求愿抵过中原的铁骑，保护这片大漠土地。

可是神明无法直接干预人类。

初序悠哉地看着众人，并不打算出手帮忙，只当听不见请求，毕竟就算人类死绝了，神明也还在。

浅安将目光落向身旁二人，未发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才似乎终于恍然。

轻声道：“原来，神明不爱世人。”

一神一佛谁都没有说话。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是自古的规则。

神明从不会做出任何直接干预。

“初序……”浅安轻声说道：“我终于可以带你回家了。”

初序的心没来由不安。

“维持整片大漠中人的愿望，神需要付出的力量巨大。”神明说道：“这种时候神通常会选择直接无视掉请愿。”

“那加上我的话，做得到吗？”

浅安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殿外。

所有人的心都一瞬间紧了起来。

“浅安！”初序方寸大乱，似乎已经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你干什么？”

“带领大漠的子民反抗。”

“对方……数以万计。”初序试图阻止浅安，“我不会让你去。”

“你什么时候阻止我成功过？”

浅安勾唇笑了笑，走到了白藏面前。

“直至最后一次轮回成为浅安，我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手了，是每个世界的初序帮助我活到了现在。”

“这次，该换我来为初序做些什么。”

白藏瞳孔紧缩，“不行——”

浅安没有再等他的回答。

而是直接夺过供奉在神像之上的圣剑，孤身冲向了骑兵踏过的土地。

“尊从神明的旨意，还能打的，跟着我一起杀出去！”

原本因浅安娇娇弱弱心存怀疑的人，因一句神明旨意，完全打消了疑虑。

他们皆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杀回去！打退他们！”

“以卵击石……如何能赢啊。”陀吉神色不明看向初序，以敬语笑着问道：“初序大人，真的不打算拦一拦？”

“晚了。”

陀吉：？

“如今大漠局势，出了神殿即是战场，浅安已经杀过去了。”

陀吉意外到语塞。

他本将此事当作玩笑看的。

初序这样的伪神，怎么舍得见祂的小情人去白白送死。

想了许多，却是没想到祂……

真的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