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朝他走过去，而是就这样靠着门板，静静的看着这个人。今天之前她满心欢喜，充满对以后甜蜜日子的憧憬。她是真心仰慕这个人，同他的身份权势无关，只因这个人确确实实让她明白了什么才是男女之情。

她跟陈良青梅竹马那么多年，却从未有过半点心动的感觉。遇上了周月沉她好几次都变得不像自己了，挣扎过否认过，她终于肯认清内心了，周月沉却给了她当头棒喝。

“岁岁？”周月沉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大步迈向她，伸手去触碰她，却被岁岁避开了。

周月沉的手僵在原地，岁岁眉眼平静，她微微侧开身子目光并不与他相对。周月沉眉头紧蹙，“出什么事了？”

“并未出事，只是我在外面闲逛了几个时辰，人有些疲了。”她应当要问出那些话的，问他讨一个说法。可话到了嘴边她又猛然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个立场的。周月沉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她一个像样的承诺。

他不可能娶她为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为妻。等她跟他回了东宫她就会成为他众多女人的其中之一。早晚的时间她就会泯灭于众人间，在他心里也掀不起一点波澜。

岁岁这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阿爷从小就告诫她要忠于本心，要靠自己，可她竟然将希望都寄托于一个男人身上。她真是错的太离谱了！

周月沉想去牵她的手，岁岁不大情愿，但也不想做的过于明显了。她肯定是要离开他的，可现在不能叫他知道，不然她就走不了了。

她任由他牵着，一路走到了桌前坐下。周月沉摸摸她的脸跟手，“这么凉。”他又责怪她出去不打一声招呼，“孤不是说你不能出去，可外头不安生，你要出去至少知会一声。你伤才好，更要爱惜自己，连个披风也不带。”

他这些关怀的话听在耳里只有一种淡淡的讽刺，岁岁低着头不想给他看见自己的脸。周月沉只当她是累了，到底不忍苛责，“既然如此那你便先休息，明日早上孤同你一起用膳。”

她没说话也没点头，周月沉临走前将她揽到怀中，“岁岁，等回了昭都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孤只能先给你一个侍妾的身份，且熬上一段日子孤会为你讨一个良娣。”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太子若要大婚，那么便会把侧妃、良娣都指好，会在大婚之前由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来。若是陛下答应给岁岁一个良娣的身份，那周月沉势必也要做出让步的。

此番回去他定然是要成婚的。

这就是她喜欢的男人。口中说着欢喜她，要带她回家，可马上就会娶别的女人为正妻，而只能给她一个低微的侍妾身份。

“殿下，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能自己抚养孩子吗？”她仰起头，明亮清澈的眼神盯着他凉薄的唇看。

以前青山镇的阿婆阿奶总是说这男人啊薄唇就是薄情，她原先是不信的，可现在她有点相信了。一个男人看似对你深情，说出来的话也听着都是为了你好。

可事实上字字诛心，都是一把可以凌迟的刀。

“周月沉。”她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周月沉一愣，岁岁眨眨眼笑了，“只是想喊一喊殿下的名字。殿下的名字很好听，是陛下给您取的吗？”

他摇头，“是我母后取的。”这是一个过于清冷的名字，一开始陛下是不同意的。

“崇德皇后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岁岁多少听说过一些，只可惜那个女人早早的就离开了心爱的儿子。

他跟皇后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是储君，早早就开始读书学大道理了，其他皇子尚且还能玩耍的时候他已经能背出很多文章了。这不是显摆，而是责任。他读书很辛苦，小小的年纪每天都要写五张大字，皇后纵然心疼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其实我知道有好机会她都会去上书房看我，就偷偷的躲在一边，还会掉眼泪。但父皇知道以后说她是妇人之仁，她就不来了。”储君是国家的根本，他既然享受了其他人所不能拥有的，那也要承受旁人不能承担的。

这就是公正。大梁是要交到他手中的，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他手里。所以他不能喊累，必须咬着牙去学，这是为君之道。

“即便以后我有了孩子，庶子也就罢了，嫡子也应当如此。”周月沉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自古嫡庶有别，他是这样过来的，他的孩子也理当如此。

她的心彻底凉下去了，她跟了他，以后他们的孩子就是庶子。一个不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孩子，他活着的最大目标也不过是安分守己，日后不要给自己的嫡兄添麻烦而已。

这一夜岁岁没有睡好，她脑海里计划了无数种的离开方式。

她心里头存着事第二日便起了一个大早，厨房里头只有一个伙计在打盹。岁岁摇醒他，他还吓了一跳，“我没睡！我这就醒了！”

“今日的早膳我来吧！你回去还能再躺一会，去吧！”那伙计年纪很小，同她弟弟一般，岁岁充满了怜爱。

第71章 心意已决

厨房里食材都是齐全的，岁岁兜了一圈打算包小馄饨吃。眼下天气凉了，早上吃口热乎的浑身都能暖起来了。她怕早上剁肉动静太大会吵醒其他人，便用虾子同咸蛋黄来做了馅。

角落里搁着好几个缸子，里头是咸蛋，但腌制的人手艺不到家，这咸蛋咸的过头了。这虾子用清水汆过一遍后就熟了，味道有些淡了，但跟这咸蛋黄参在一起倒是正正好好。

馄饨皮在她手里一张又一张，像是在变什么戏法。不一会竹篮子里就堆了许多，岁岁给自己下了一碗，里头还搁了紫菜，她吹了吹小口的抿着，这一碗下肚后她整个人都暖洋洋。

那伙计也没敢睡太久，岁岁看他可怜，知道他定然是饿着肚子的。她指着竹篓里的生馄饨道：“这里还有许多，你下一碗给自己吃吧！”

那小伙计是真的饿了，下了一碗吃的狼吞虎咽。岁岁吃完了就坐在小杌子上看他吃，“看你的样子应该不大，你爹娘呢？”宋柘同他瞧着差不多大，可宋柘身子骨要比他结实的多了。

这小伙计叫黄武，是土生土长的浔州人。不过身世有些可怜了，“我娘走的早，我爹又讨了一个。这做后娘的哪有好的，家里日子艰难，就把我卖了。”

日子虽然清苦，可那也是良民。可入了奴籍，日后就由不得自己了，若是没有主家同意便是离开府邸都不能够的。岁岁的手移到自己的小腹上，扪心自问如果要她去将一个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她能做到吗？

未来的太子妃必然出身高贵，也肯定会为周月沉生下尊贵的嫡子。到时候她的孩子能够讨到好处吗？阿爷说高门里头争斗也是吓人的，那些主母姬妾为了谋取利益更是用尽了手段。在这种环境里孩子能否平安长大都是一种奢求，若是碰上了一个不大度的主母，那连带着妾室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岁岁要离开的信念更坚定了。

周月沉的早膳她让黄武送过去了，而她自己提着食盒去找了陆霓裳。陆霓裳直到天亮才合眼睡了会，此时人还是无精打采的，“岁岁啊！”

案桌上被堆得乱七八糟的，岁岁理出了一块空地方，低头一看，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陆霓裳打着哈欠走过来，“我有很多推理，但都不对。”

“下毒容易，解毒难，你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岁岁瞧她眼睛里全是血丝就知道她昨晚肯定休息的不好，“你瞧你，好好一张一脸，折腾的黯淡无光。”

陆霓裳却不在乎，“世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更觉得容颜才是最要紧的。其实不然，容貌这东西，不丑便是了。我倒觉得女子更要有聪明才智，以色侍人，色衰而弛，终归是不长久的。可聪明才智却不是不会变得，你看那些流芳百世的先人，有谁议论他们的模样？世人只会赞叹他们的智慧，由此可见聪明才是最要紧的。“

岁岁细品这话，觉得很有道理。她在青山镇长大，那儿地方小，女儿家的地位也不高。她们一生所祈求的也不过是嫁个好郎君，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抱负了。陈婉璐生的不如她便处处诋毁岁岁，也正是说明了陈婉璐的眼界也不过如此。

格局这玩意，并非人人都有的。

“你今日要出去吗？”

陆霓裳点头，她还想再去看一遍白蕊的尸体。岁岁就提出要跟她一起去，陆霓裳放下碗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来，“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可你瞧瞧，你都要五个月的身孕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好？”

岁岁如今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有时候站久了小腿都会水肿。陆霓裳好几次看的都胆战心惊，也佩服她有勇气年纪轻轻就要做了娘亲。那白蕊白盛的身体在冰室里冻的太久了，一旦离开了冰室只怕腐烂的速度会很吓人，虽然爬山也不方便，可目前也没有其他更适合存放尸体的地方了。

“我听人说孩子都很敏感的，验尸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你跟着去不好。”若是她自己她可能也不在乎，可岁岁不一样。陆霓裳目光怜爱的看着岁岁的肚子，“孩子就是希望，就该平平安安的。”

岁岁却还是想去，“养伤的时候一直不给出来，我着实闷坏了。山上空气好，而且我也很想再去梅庵看看。”

她坚持陆霓裳也没法子，不过岁岁要出去还是要征得周月沉的同意。流霆去禀告的时候他正垮着脸生气，他原是等岁岁来与他一起用早膳的，可她居然让别人来，然后自己去找了陆霓裳那个女人！

“她如今倒是越发出息了。”周月沉冷冷的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流霆却深深察觉到了他的不快，流霆也不敢说话，只能老老实实的侯在那儿。

桌上的馄饨已经冷了，周月沉没用几只，此刻也没了胃口。他撒开手，冷白瓷的勺子摔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他往后一靠，到底还是答应了，“派几个人保护她们。”

岁岁同陆霓裳挽着手一块出门了，沈承持剑在门口等着她们，“今日本公子我亲自护送你们过去，怎么样？”

霓裳眉头一蹙，愉快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你没事做吗？”他们俩一向不对盘，见面就要吵架，陆霓裳巴不得不见面才是最好的。

“你以为我想来啊！我是奉了殿下的命令，也不是保护你……谁敢惹你呀？成日里凶巴巴的，一点也不讨喜。我是来保护岁岁的，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啊！”

能让沈承亲自来护送，这说明周月沉将岁岁看的很重。陆霓裳也不好说什么，拉着岁岁就上了马车。沈承等她们坐稳了才抬手示意车夫赶路，“走的平稳些。”

“我觉得沈大哥也挺好的。”养伤这段期间他们逐渐混熟了，沈承便听不得她一直客客气气的喊公子或者大人，最后岁岁只能妥协了喊了大哥。

陆霓裳冷哼，“他那个人坏的很！我承认他武艺高强，关键时刻也足够聪明，可就是不够稳重。这样的人不吃点苦头是不会知道世道险恶的！”

岁岁没说话，她昨天夜里没睡好，此时靠着软枕昏昏欲睡。陆霓裳却不放过一点时间，她给岁岁寻了毯子来，自己则是在小茶几前又开始写写画画。

马车用了比平时多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走到的。陆霓裳无视沈承自己跳下来的，岁岁则是没拒绝他这好意。也许是马车坐的久了，一下来嗅到山中清新的空气后岁岁整个人畅快了不少。

“你若是爬不动就喊一声，不必勉强。”沈承走几步路便要回头看一眼岁岁，又怕其他人误会，添了几句解释，“也不是我非要这么婆婆妈妈，主要受人所托。”

岁岁不答话，用袖口擦了擦汗，问起了春和的情况，“殿下是随我的意思，可是我身边也不缺侍女，沈大哥不如给她想个去处。”她都要离开了，那春和总得想法子给她找个落脚的地方了。

沈承以为她是瞧不上春和，心中也觉得如此，春和到底有过那么一段过往。以后若叫有心人查出来了，连带着岁岁也要被诟病的。可是他一个男人，身边也是很少用侍女的，一时半会也挺没个主意。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只烦请沈大哥记在心里就是。”岁岁赶忙补充了一句。

沈承满口答应下来，一路上东拉西扯倒是很快到了庵堂。岁岁却说走不动了，“不如你们去密室吧！我就在庵堂里歇着，等你们忙完了便来寻我。”

陆霓裳本来就不希望她跟过去，岁岁这么一说她自然答应了，“那找人跟着你，等我忙完了就回来找你。”

岁岁微笑着点头，带着暗卫进了庵堂。周月沉并没有命人将此处毁了，那些姑子如今还是住在这儿的，不过她们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出家人了。

当时周月沉问过她们的，只有零星几个是要回家去的。剩下的表示只想一心侍候菩萨，周月沉便命人从其他庵堂寻了师太来为她们落发，如今在梅庵到是个名副其实的清修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