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弘毅看着老人沧桑的面孔，茫然地摇了摇头，轻声地问道：“您知道我父亲去世了？”老人再次激动不已：“老郭啊，郭哥啊，你是为我们大家伙跳的啊！”原来老人就是郭弘毅父亲手机微信上的好友，东方之春，他的大名叫王东春。

接着，王东春回忆起了过去，郭弘毅的父亲早年辞职下海的时候，就认识了同样辞职创业的王东春，算来二人相识了二十多年，感情一直都很好，经常有些生意上的合作。大约在四年前，那时候生意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做了，特别是很多传统行业都受到了互联网的冲击，很多老板都放弃了实体企业搞起了金融和批发，郭父和王东春他们一大帮人属于两头不靠的那种，搞金融一是不专业二是没资金，搞批发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仓储物流也缺少零售的下家，所以就一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很快小工厂、小作坊也都关了，只能是拼缝加闲逛了，有一阵子，他俩还加入了帮外地客户在南安跑项目审批的掮客队伍，搞了半天不是被仙人跳就是两头都是忽悠，每一个靠谱的。

郭弘毅听完这些问道：“王叔，那您说的那个记账到底是什么啊？记得什么账啊？”

“唉，我这就告诉你记账是怎么回事。”王东春叹了口气，继续讲述道：“后来有一天，你父亲找到我说是有个靠谱的高科技金融项目，叫宇宙币，跟美国的那个比特币一样，都是加密电子货币，都可以随时买卖的，挣了钱马上可以拿出来，后来我们就一起搞了，那几个月还真挣了钱，但我们都胆子小，不敢投大的，再后来平台出新规定了，投的少的，交易频次低的，要淘汰掉，这下子我们着急了，平台又说了，可以贷给我们钱，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每笔交易都有“贷”，再后来啊，平台经常出错，有几回，还把好几次的单笔都合成一起了，你父亲人比较仔细，就开始了记账，一笔笔的，开始的时候写的都是大白话，后来又一次平台交流会，你父亲就给平台提意见，拿出账本，不想事后被人家威胁了，说你这是要干吗的，什么的，你父亲害怕，所以以后就用密文写了，他只记录我们几个关系比较好的账。”

郭弘毅这回终于明白父亲的小本本记得是什么了，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王东春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从被威胁开始，你父亲就有点不想搞了，看我们几个不乐意，有的人还说是你父亲赚够了跑了，把哥儿几个扔里面了，唉，老郭啊，就是面子矮，又继续做了，后来出了一个大事，一连好几天都卖不出去，行情跌得厉害，大家就去找平台了，平台说了要有新玩法，正在调整，后来每隔几天就把我们都叫过去上课，现在看来不就是洗脑吗，跟传销一样，但当时钱都陷到里面了，顾不上了。”

郭弘毅回想起来，听母亲说好像从那段时间开始，父亲跟上班了一样，天天出去开会，回来还整天对着手机，戴着耳机不是看视频就是开会，也不知道搞什么。

王东春接着说道：“最要命的在后面呢，平台背景厉害得很，还把电视台的一个有名的主持人请来了，给大家担保，说是最新高科技投资什么的，一连好几个月，一到没法交易的时候，那主持人就来给大家开会，一会说国际局势，一会说国家规定，还有黑客什么的，大家真的信啊，闹哄一阵子，就又乖乖地等着了，等一段时间，又可以交易了，就是赔得厉害了，可是那东西就跟赌博一样，越输越想赢，大家都开始跟平台借，跟亲戚借，就这样到你父亲出事前两个月，平台彻底不能交易了，但那时候房子都已经抵押上去了！”

郭弘毅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喘不上气来。王东春慢慢地继续说道，很明显这段回忆对他来说很痛苦：“你父亲是好人啊，大家伙说咱们得举报，得报警，得信访啊，你父亲就挑头天天联系这联系那的，写材料，递材料，去报社，去电视台，可都是没人管啊！”

郭弘毅猛地想起来，那次在地铁大东门穿越时，看到的父亲背景，那时的他应该是拿着材料去电视台了。

郭弘毅这时候有些不解：“您不是说有个主持人给他们代言吗？叫什么啊，这个可以直接举报啊，电视台不管吗？”

王东春拍了一下脑袋：“你不知道啊，那都是惹不起的，那个主持人叫什么来着，阿峰？记不清了，反正你父亲去了一次，第二次去的时候就被警察带走了，带到公安厅了，说是电视台是国家媒体，你父亲无凭无据的是诬告，要承担法律责任，还要拘留他，一想到拘留可能还会影响你的前途，你父亲就不硬抗了，后来是写了保证书才出来的，我去接的他，哎呀，一整天，一口水没给喝，一粒米没让吃，后来再去报社什么的都不好使，还有网上说是可以举报，拍了视频就被封号了，别提了，最后被逼得不行了！”

“不行了？是怎么不行了，是谁的逼得我父亲，您知道吗？”郭弘毅连忙追问道。

王东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痛苦地说道：“大家都知道你父亲已经尽力了，可还是不死心啊，这时候原来几个关系不错的都开始抱怨了，说，都是你父亲把他们带进来的，这帮人啊，当初赚钱的时候，也没说分人家，连外边一起吃饭，都是你父亲请客的次数多，这回倒好，出事了，都把责任推给你父亲了，那天夜里，你父亲找到我，一起喝点啤酒吃点花生，说着说着啤酒没了，可我们俩摸了半天兜，都凑不齐一瓶酒钱，临了，你父亲说，要出事了，必须得出点事，人家才能管，要不然哪有人管咱们啊，我当时也是没听懂啊，事后想起来，他是那时候下的决心吧，唉，对不起啊，都是我脑子笨，后悔啊，要是早想到也许还能……”

郭弘毅心如刀绞，拉下来了车窗，外边天越来越阴了，好像是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