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光辉透过窗棂投射在榻前，忽然一片简朴青衫搅碎了这一方安宁。

来人白绸束发，虽然穿着再平常不过的青衣长袍，仍显得英姿挺拔，行止间文雅端方。

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金麟公主手中的茶碗，声音清润而平稳。

他说：“表姐，我来吧。”

金麟公主没松手，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他，目光停滞在昏睡中的艮子尘脸上。

“你是公主，这不是公主该做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金麟公主摇摇头，眼睫微垂，淡声道：“子琼……”

“我让文书将这两天的记录整理好了拿给你，你有空时看看。”

“好。”

林子琼表现得乖巧，对公主的要求十分顺从。

“今后，姑母那里还是少去为好，除了公主府，别处都不安全。”

林子琼闻言微微变色，一刹那间又恢复如常，缓声道了句：“好。”

“你先出去吧，”金麟抬头看着林子琼，叹了口气道：“子琼，有些事……”

“不该我问的，我不会问。”

说罢，林子琼行了告退礼转身出了内室，像是片刻的迟疑都没有。

在公主府住了这许久的日子，纵然没有明说林子琼心里也明白了，艮子尘在外人看来就只是公主府的掌事，但是在这座府邸当中确确实实是他在当家。

公主的一应起居，包括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吃药，什么时候就寝，甚至每一餐用的什么饭、每一日出门穿的什么衣都是艮子尘来安排，更重要的是公主认为这种情形没有任何不妥。

若是性别调转，艮子尘绝对配得上“贤惠”二字。

他原本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心思存在心底，可是看到公主和艮子尘的相处和他们之间的默契，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了，有些想法简直可以称之为痴心妄想。

金麟手掌托着下颌撑在床边，一侧的流珠搭在鬓角，衬的脸色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不知是因为身体的劳累还是心累，困意缓缓上升，不知怎么竟然伏在床边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因为察觉到身边有动静。

艮子尘转醒来发觉手边有个坚硬的物什，迷蒙中手掌胡乱摩挲，等偏头看清楚是什么时灵台上登时就清醒了。

是公主的发饰，此刻他的手正覆在公主发顶。

他躺在公主床上，而公主，斜坐在脚踏上伏在床边熟睡。

艮子尘手脚并用的从公主榻上滚下来，一边回想自己怎么会在公主床上醒来。

喝酒……他不是在薄暮歇和离念喝酒吗？难道是喝醉了让人抬了回来？

艮子尘暗暗骂了声自己，小心翼翼的抄起公主的膝弯，想要将她放到床上。

没想到他一动公主便转醒了过来。

想必是脚麻了，公主扶着床边的雕花扶手艰难站起，脚下一软被艮子尘堪堪接在怀里。

“你醒了。”公主的嗓音还带着刚醒来的庸散和缓慢。

“怎么不让人把我扔出去？”

艮子尘怀中抱着公主，整个人却是懵的，感觉像是在梦里一般，语气不自觉的都软了几分。

公主在他怀里蹭了蹭，带着笑意说：“扔哪里去？”

“对不起，以后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作为公主的近侍，他一向很少喝酒，就算是从前公主久住宫里时，他在府中无聊的狠了，自己关起门来喝闷酒，也绝不会喝到酩酊大醉，更不会在下人面前失礼。因为公主的关系，他对这种规矩束缚几乎习以为常了。

“我让离念时常过来，陪你解解闷儿，有个朋友在身边会好很多，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艮子尘闻言将公主推离自己的怀抱，神色发紧，郑重其事的问道：“你以为我醉酒是因为太闷了吗？这是离念能解决的问题吗？”

他问的认真，但这个问题实在不是可以认真回答的问题。公主自然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为什么喝酒，更加知道不仅离念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连作为当事人的她眼下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子尘……”公主说着握住艮子尘的手，不许他躲开。

艮子尘苦笑着，说：“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补偿我？我算什么？”

“你会离开我吗，艮子尘？”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们这样，算什么？”

人在昏暗的环境中似乎格外的有勇气，艮子尘低声道：“如果你选择了他，就该让我自伤自灭，不要心软！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疯掉……”

“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公主退到椅子旁，将脸埋在袖中，鼻音厚重，艮子尘知道，她只有哭的时候才是这样的声音。

她原本不是这样想的，她想说无论如何请你不要离开我，请你……一定……不要离开……！可是一张口话就变了。

我可以放你走，如果你想走的话。但是如果留下来，就要面对有口不能言的委屈，我亦不想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艮子尘立刻就泄了气，貌似所有的不堪和不满都转变成了自责与懊恼——她已经够难过了，自己竟然还要因为儿女情长的小事惹得她伤心，实在是罪不可恕。

艮子尘半跪在她膝旁，奋力掰开了她的手掌释放出被她攥在手心的衣角，十指交握，虔诚道：“我不走，不走……”

“你知道的，除了你这儿，我无处可去……”

“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我只是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看到他在你跟前晃，我就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对不起……”

“你会离开我吗？”公主仍旧重复刚才的问题。

“不会。”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无论发生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事”是他想的那件事吗？

难道到了那个时候，林子琼还会允许他这样陪在她的身边吗？

应该不会吧！

片刻之后，艮子尘盯着公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会永远陪着你，无论发生任何事！”

这是承诺，更是誓言！

为了实践这誓言，他要放下所有的贪嗔痴念，将感情深埋在心底，不求回应，亦不求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