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过后，流萤准备出门的东西。

“外面不比房里，夫人要穿的暖和一些。”说着将厚厚的披风披在离念肩上。

“还有这厚靴，夫人别嫌啰嗦，我们就近处走走，不走远，不会特别累。”

“帽子也带上，不然冷风一吹，夫人又要头疼。”流萤自顾自地说，这样正好能完全遮住离念的白发，完全不理离念无奈的摇头。

这姑娘将离念包裹的严严实实，自己却什么都不准备，她向来不怕冷。

“夫人，我问过了，就在这镇子最北边，今天有集会，我们去看看吧。”说着招呼客栈门外等待接活的轿夫。

“我还是走走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坐轿子多没意思。”离念实在不想从一个房间挪到另一个“房间”。

“有意思的还没到呢，你就坐吧，待会儿到了，你再下来。”流萤说。

不得不说流萤在照顾离念这件事上，真是细致入微。

离念身体羸弱，流萤就学习调养之法，为离念保养身体。

离念不会武功，又常常需要与三教九流的人交涉，流萤就像离念的一把剑，指哪儿打哪儿，配合默契。

这些年来，只要两人在一起，饮食起居全是流萤操心。

离念曾几次说过：若是没有汤流萤，离念不知道死过几次了。

流萤也说：若是没有夫人，流萤还不知道生活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距离集市还有一段距离，轿夫就不肯往前走了，他们说：“里面人多，容易绊着脚，摔到就糟了。夫人就自己走上几步吧。”

这说法合情理，离念下轿来，与流萤手挽手，向人群中走去。

流萤肉眼可见的高兴，人熙熙攘攘的，小贩的叫卖声，人群的吵闹声，五颜六色的商品，奇奇怪怪的造型，各式样的小吃。

离念心里也暖暖的，嬉笑怒骂，才是人间烟火，这种烟火气，她太久没有感受过了。

“夫人，给……”

离念回神，对上流萤碧水盈波的一双眼，眼中的笑意就要溢出来了。

流萤手里拿着不知哪里买来的炒栗子，

“还是热的，夫人就算不吃，也拿着暖暖手吧。”将纸包的炒栗子放在离念手心，流萤又说：“夫人，你慢慢走，我去前面看看，待会儿我回来接你。”说罢就淹没在人流中。

离念抱着炒栗子，确实暖手很合适呢！

……

“滚，没钱还敢来赌，再来打死你，小叫花子，快滚……滚……”几个青年的男子，手持棍棒，一边指着地上衣衫褴褛的少年，一边骂着，粗言俗语，不堪入耳。

“银胜赌坊。”

离念抬头看到赌坊门口的帆布上写着这四个字，原来是赌坊！

少年蜷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挪到拐角的墙裙底下。别说棉衣，就是他身上的单衣也烂的不成样子，两条小腿冻得发紫，脚上的鞋子也钉着补丁。

离念用力挤出人群，向着少年走去。

她并不爱多管闲事，只是曾经挨饿受冻、受尽欺凌的日子，让她不由自主的多看少年几眼。

他见有人看他，竟然丝毫不慌。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隔着凌乱的头发，那眼神，就好像她与他有深仇大恨。

离念蹲下来，没说话，只是将怀中温热的炒栗子递过去。

少年一把打散，“谁要你的东西，别来可怜人。”言辞间充满戾气。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染上赌博这样的恶习。”离念语气平静，不紧不慢的将栗子一颗一颗捡起来。

“哼……”少年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离念没指望他能回答，就只是随口一问。

十五六岁的少年应该是朝气蓬勃，满腔热情的一团火，而这孩子却像一块冰。

“无名。”

他竟然回答了，离念看了他一眼，有点出乎意料。

“你的父母为什么不给你取名字？”

“无父无母，无人赐名，故叫无名。”

“哦，”离念心的深处一动，当年被拐的孩子也有这样的，有时候拐子不一定因为什么原因，会放弃掉这个孩子，孩子年纪小，无法记得家住何处，也就会成为弃儿，或乞讨过活，或冻死饿死，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你是因为什么……”离念想问无名曾经的遭遇，又怕说的太直白，会令他反感。

无名很聪明，他明白离念想问的是什么，说：“没有父亲，母亲改嫁，不要我了。”语气冰冷的透骨。

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母亲？即使离念见过人性之恶，但是抛弃亲儿，不管其死活的母亲，真是少见。

“……”离念小心翼翼的思考，生怕说错了话，通常这样的孩子内心都很脆弱，也容易极端。一定是这段遭遇，导致他自暴自弃。

“这件衣服送给你，”离念看他冻得瑟瑟发抖，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无名的身上。

“无名，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孤零零的，你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以后不要赌博，要学一些谋生的手段。”

离念说着又拿出身上的荷包，荷包里有一些钱，另有一枚玉佩。她取出玉佩放进袖袋中，重新系好荷包的袋子。

“不是施舍，若你以后发达了，再还我。”

无名既不说要，也不伸手接，只是死死的盯着离念。

离念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将荷包放在披风上，起身要走。

刚刚站定，就觉得天旋地转，头痛如裂，再然后，眼前一黑……

……

离念睁开眼，看着四周无边无际的白雪，冷风刺骨，耳边分不清是寒风的呼号，还是无数女子的哭声，嘤嘤呀呀。

没有人，声音是哪里传出来的？

离念紧紧抓着领口，重重的咽了咽唾沫，努力使自己镇定。

忽而，又听到男子的说话声，声音像被风吹散了，难以分辨。

离念警觉的看着周围，天地间，又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哈哈……啊哈哈……”魔鬼狂笑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离念双手抱着自己头，在雪地里蜷成一团。

“不要……不要……”她边哭边说，“不要过来，啊…走开…放开……”

心里的恐惧像是到达了顶点，哀求的声音也越来越绝望。

“砰！”天地都碎了。

“夫人，别怕！别怕，我在……我在……”流萤用力掰开离念僵硬的双手，紧紧地将她按在怀里。

“别怕，我在，没事，没事……”流萤声音也哽咽了。

“夫人，没事了……”流萤不断抚着离念的后背。

离念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要不是怕极了，不会这样失态，现在头脑清醒过来，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流泪，眼神空空的，神情怔怔的。

反而是流萤，哭的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