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巫骨金对方汉生如此态度，倒不是因为现在两人效忠的对象不同，分属两个阵营，纯粹是两人小时候就结下了梁子。自古以来，先生们都喜欢听话爱学习的孩子，这老头儿也不例外。大概是他教儒学的缘故，这老头儿格外的严肃和刻板，用他们殿下的话来说，叫迂腐陈旧。

而巫骨金又是那种坐不下的人，让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念书，超过一刻钟便是要他的命。对那些弯弯绕绕的儒学更是不感兴趣，听这老头念叨那些东西，简直不啻于酷刑折磨。

如此师生两人一对上，结果不言而喻，老的看小的不顺眼，小的看老的可恨。最可恨的是这老头儿，喜欢到他父亲跟前去告状，父亲知道后自己少不了一顿好打。殿下说这叫借刀杀人，那些年要不是有殿下帮他遮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单就这样，其实巫骨金还不至于，对这老头儿记仇这么多年，真正让他往心里去的，是老头私下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扶不上墙的烂泥，要不是有赫尔墨这个姓，你什么都不是。”

就因为这句话，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投身行伍，隐瞒自己的身份从一个小兵做起。为的就是要证明，即便没有这个姓，他巫骨金照样行。

后来，随着自己的成长，以及功劳的积累，再回想起老头儿的这番话，他没了少年时的愤怒和委屈，以及屈辱，但要让他将这话从此忘掉，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这老头成了阶下囚，还落到了自己手里，他能这样客气的和他说话，已经是自己最大的涵养了。

巫骨金用马鞭指了指这些泰亦里古舍弃的人，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带下去，等东平侯来了，再听凭侯爷发落。”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方汉生看着眼前动手的士兵，又看看转身离开的巫骨金，忍了忍终于开口道：“赫尔墨公子……”

巫骨金步伐未变，装作没有听见。

方汉生见状，只得换了个称呼：“将军大人！”

巫骨金这才不情不愿的转身，心想：这老头儿怎么不继续叫赫尔墨公子，这样他就能骑马离开了。

“先生何事？”巫骨金开口：“叙旧的话，刚才已经说过了，其他的事……就等到东平侯到了再说吧。”说完，便向左右示意，将人押下去。

见状，方汉生也不再多做挽留，只道：“如此，便替老夫向殿下问安吧。”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巫骨金微不可察的一愣，随即答道：“等东平侯到了，您老亲自去向他问安吧。”说完对左右道：“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让任何人靠近这老头儿，记住了？”

方汉生听见这额外的叮嘱，心里忽然踏实了下来，脚下也变得从容了几分，看来自己赌对了。

褣营凑近巫骨金跟前，小声道：“老大，这老头儿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巫骨金看着方汉生突然挺直了的背脊，摇摇头道：“趁那位殿下还未到，我先去探探这老头儿的底，你留在这里，主持大局。”

“是。”

方汉生被单独关押的在一间小屋里，屋子四壁没有窗户，连个天窗也没有。说实话，他在这府邸住了这么长时间，竟然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这屋子原来的用途是什么。

方汉生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开始打量起四周来，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地面倒是干燥，于是他就地而坐，继续研究这小屋。然而还没等他研究出这屋子原来的用途时，狭小的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来人逆着光，方汉生看不清楚，只见来人身形高大，狭小的房门被他遮挡了一大半，其实不用肉眼分辨，方汉生也知道来人是谁。他心道：竟然比自己预计的还要快，果然即便当了将军，也还是那个毛躁的性子。

巫骨金低下头、弯着腰费力的进了小屋，心里忍不住埋怨，怎么找了这么个耗子洞一样的地方？

方汉生抬头，看着巫骨金道：“将军请坐。”

巫骨金看着空无一物的屋子，也学着方汉生的样子，坐在了地上：“先生知道我要来？”

“嗯。”方汉生点点头。

“先生知道我为何而来？”巫骨金见不得他这副洞悉一切的神棍样子，故意问道。

“知道。”方汉生依旧答的坦然。

“哼。”巫骨金冷哼一声，还蹬鼻子上脸了，装，继续装。

方汉生对他的冷嘲不以为然，道：“殿下居妻桑一隅，便犹如龙游浅水啊，可惜了……”说完还摇摇头，一副颇为惋惜的模样。

听见这话，巫骨金这才开始正视眼前这神棍一样的老头儿。

他咧嘴一笑道：“知道的挺多的啊……”这话也相当于回答了方汉生的试探。他话锋一转道：“先生如此聪慧，难道不知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吗？”

闻言，方汉生淡淡一笑，开始摇头晃脑的讲述：“生死大事，朝闻夕死，然则道之未闻，死不得也。不但死不得也，虽生在世，亦在鬼窟里过日。盖其死也久矣，何必死而谓之死。先须生得，然后死得，其所以死乃所以生者也。故曰，未知生，焉知死？死之道，即生是也，更无别理。”——（注：此段出自朱熹详解《论语·先进》篇）

巫骨金一看他这摇头晃脑的动作，再听他口中念诵的话语，像是被下了咒术一般，头皮开始发麻了。此情此景、此声此调简直勾起了他孩童时期最大的噩梦。

“停停停！！！”巫骨金听他掉书袋，只得连声喊停，阻止老头儿继续念着咒语。他嗓门本就大，这情绪激动之下，更像是吼出来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方汉生揉揉耳朵，也见好就收的闭上了嘴。巫骨金这才得以解脱，大概是孩童时期的阴影太深，导致现在声音消失了，他耳中还在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