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天，太后和皇帝前后脚派人往寺里送了些吃食。

太后派了身边最宠信的碧云，而皇帝却派了沈璎。

宋韫晾着沈璎，等碧云姑姑走了，才慢悠悠叫人去喊沈璎来。

她身子渐重，面上倒不显孕相，比之从前，也只是丰盈了些。

沈璎走进来，她正靠在椅中挑竹编食盒里的龙眼干喂怀里明黄长毛的短腿猫。

乌发挽髻，鬓边只别朵黄蕊的红梅。

那点红映得整张脸都艳丽起来。

“殿下。”他看一眼，缓缓躬下身去。

宋韫搔着阿福的下巴，头也不抬道：“你贵人事忙，陛下怎么派你来跑腿？”

“殿下说笑。”沈璎清雅的面上带着微微笑意，仿若冬至日两人在宫里的龃龉不曾发生过。

假惺惺。只是送点东西，皇帝其实没必要派他来。宋韫托起阿福，说道：“你是打算有事说事，还是打算继续站在这里说废话？”

行事作风虽变了，性子其实没怎么大变，沈璎心下稍安，瞥着左右侍立的宫人，笑道：“事关重大，臣想跟您私下谈。”

“巧了，”宋韫道，“我不想跟你私下谈。”

见传闻中的如玉公子吃瘪，宫人们都掩着脸窃笑。沈璎脸色难看，“殿下，事关私隐，您还是不愿屏退宫人么？”

宋韫无所谓道：“她们都是我的人，没什么私隐是听不得的。”

沈璎皱了一下眉，“陛下问，这么久过去，您总该想清楚了，您的答复呢？”

原来是为着这事，那确实重大，也确实私隐。

宋韫若有所思盯住沈璎的脸，直把他清雅秀致的脸盯得垂了下去，她才淡淡收回目光。

“你是皇上的起居郎，不是我的。”她嘲弄地说，“沈如玉，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吗？”

沈璎白净的面皮难得红了红，“臣也是奉命行事。”

“这是我的家事，”宋韫低头搂紧阿福，“你可以这样告诉陛下。”

她语调轻下去，沈璎诧异抬眸，望着她骤然柔和的眉眼，心里微沉。

他从寺里出来，马不停蹄进了宫，向皇帝转达了宋韫的意思。

宋昱坐在案后，脸色青黑。

沈璎迟疑道：“臣看公主身子丰盈不少，想来月份已不小，此时若强行……”他隐去那两个字，“恐怕会伤及公主玉体。”

事关她身体，宋昱也犹豫起来。

他一直在等宋韫答复，所以也未曾找医官要她的医案。

听沈璎这么一说，他立刻召来裴太医，详细问了宋韫的情况。

这一问，他才知，这月份岂止是大。

快六个月的胎儿。

那些普通的落子手段，喝药外力，不见得有用，母体还要受大罪。

宋昱光是听着就受不了，又怎敢让宋韫一个一个去试？

叫裴太医退下，宋昱重召沈璎进殿，“孩子只能留下了。”

年轻的君王自上位后，一直意气风发，可只要提到为他为社稷嫁去交趾的妹妹，他眉宇间就染上了晦暗。

沈璎思索片刻，道：“臣倒觉得，这未尝是坏事，蛮族人再不听教化，也讲个血脉亲缘。有这个孩子做牵绊，交州王行事总有所顾忌。江南疫乱刚平息，西北羌族近来也不安分，至少一两年内，交趾安稳，对陛下百利而无一害。”

“我知道。”理是这个理，宋昱只是心有不甘，“来年吏部铨选，交趾还有什么缺，选几个可靠的人过去。这事你帮朕记着。”

一瞬功夫，皇帝态度又变了，他还真是十分宠爱昭阳公主，父亲对女儿只怕也就这样了。

沈璎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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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璎走后，宋韫总担心哥哥忍无可忍，使出强硬手段来逼她。

近来她时常能感受到孩子在腹中的动静，梅太妃告诉她这是小孩子在跟她打招呼。

她虽懵懵懂懂的，但心里却挺高兴。

孩子喜欢她呢。她想。

一个还没出世的小生命，就知道亲近娘，多伶俐多聪明啊。

坐立不安到晚上，宋昱一身私服，悄然出现在她的寮房里。

“哥哥。”宋韫手上还捏着为小孩做的小袜子，看见他，吃了一惊。

她推开针线笸箩，起身施礼。

宋昱一扫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忙过去将她扶住。

他语气平和问：“吐了几个月，瞒了几个月，为一个野蛮的外族人，值得么？”

宋韫琢磨良久，摇头道：“孩子在我肚子里，自然是我的。我吐也好，难受也好，全是为我自己，与他何干？”

“好，”宋昱道，“有你这句话，我这舅舅便认下这个外甥。”

“哥哥？”宋韫手掩在腹部，闻言怔住。

“你搬来寺里，不就是为躲我？”宋昱随手捡起笸箩里针脚歪斜的小袜子，笑了笑，“医官说，长到这个月份，胎儿已成型。手脚俱全的婴胎，再小也是一条命。我也不是嗜杀的暴君，不至于连个婴儿也不放过。”

他的态度彻底转变了。宋韫退坐在榻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阿耶阿娘那里我去说，”宋昱把小袜子放回笸箩，“找个好天气，搬回行宫住吧。这里除了你和梅太妃，都是一群未出阁的女郎，能照顾好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