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心情复杂地看向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按说人抢救回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却觉得手术室里格外的阴冷。

那样的伤口和失血量，人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应该不行了，可他偏偏活了下来，称得上医学奇迹。

顾秋月得知儿子脱离危险，不住地向医生道谢，向学校领导道谢，歇斯底里的母亲又成了柔柔弱弱，泪水涟涟的小女人，哭得梨花带雨。

沈自玉没有等来她的一声抱歉，那位校领导路过的时候还“好心”地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嘴里说着关切的话，脸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地透露出，学生别跟着添乱的意思。

这一回，换做沈自玉背上了云灵，夜晚的医院并不冷清，到处都有病患和医护人员的身影。

“值得吗？”沈自玉声音微哑，连一句谢谢都得不到的付出和牺牲，真的有意义吗？

听出他在为自己鸣不平呢，云灵附在沈自玉耳边，声音很轻：“为他，不知道，为你，值得。”

我不要你的记忆里有那么血腥的存在，只要顾飞活下去，这件事就只是个闹剧，日后大家回忆起来，只会说顾飞如何作死，又是如何的大难不死。

学校里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注定了会被人一再提起，云灵不要沈自玉陷在噩梦里，一次一次地被闲言碎语伤害。

接到电话的云绮梦是拒绝的，拒绝蹚浑水，可云灵用她没法拒绝的东西诱惑了她，绮梦只能向牧文哲借了辆车，自己从酒吧街开过来的。

见到云灵甚是虚弱的模样，绮梦拿戴着手套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也太胡来了，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云灵抬了抬眼皮，没吱声。

当着沈自玉的面，绮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车回公寓的路上，不动声色地拿眼角余光打量沈自玉。

便是绮梦这样对男生外貌很挑剔的，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了张讨女生喜欢的脸。

车开到公寓楼下，绮梦没下车，而是将钥匙给了沈自玉，说道：“我去还车，顺便给你们买点夜宵。”

沈自玉拿钥匙打开门的一刹，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借着明亮的楼道灯，绮梦住的单身公寓可谓一览无余，不同于她外表的光鲜亮丽，家里实在算不上整洁。

各种衣服、鞋子、化妆品丢得到处都是，茶几上堆着吃剩的外卖，各种颜色的易拉罐还被堆成金字塔的造型。

这些都可以被无视，真正令人尴尬的是，正对阳台的简易衣架上晾着一排衣服，各种款式都有……

云灵半阖着眼，丝毫没有觉察到沈自玉的窘迫，见他怔在门口不动，还小小声问他：“怎么了？”

沈自玉垂眸看向鞋架上唯一一双浅紫色的女士棉拖，只好蹬掉脚上的鞋子，直接穿着袜子走了进去。

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被子保持着被掀开的状态，酒红色的丝质睡衣一半搭在被子上，一半垂落在地板上。

沙发上不是抱枕就是衣服，抱枕东一个西一个，衣服搭在两侧，堆得高高的。

沈自玉迟迟没有把云灵放下来，甚至生出了带她回家的冲动，他怕把云灵留在这里，过不了几天，得在脏衣服下面把她扒拉出来。

绮梦还了车，又在附近的烧烤摊买了些烤串，她自己无肉不欢，无辣不欢，倒还算“体贴”地要了几串不放辣的香菇、金针菇和卷心菜，让烤肉的师傅给她分开装。

夜市很热闹，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喝着啤酒饮料，吃着烤串，天南地北地胡侃，暖色调的灯光，孜然的香气，让那些摆在路边的廉价塑料椅子有了特殊的魔力，仿佛坐过去，就能融进人群里。

可惜这种热闹，从来与绮梦无关。

拎着烤串往回走的路上，有两个喝醉了酒的男人跑过来搭讪，他们尾随绮梦走了一段路，特意挑灯火昏暗的地方，突然窜出来。

阴暗的角落里，总是有一些小老鼠的存在，绮梦守着自己的底线，主动和他人保持距离，可玫瑰生得娇艳，引人攀折，就不能怪她是带刺的。

路上耽搁了时间，绮梦回到公寓时，烤串已经凉透了，可沈自玉看得出来，她这会儿心情特别好，嘴里哼唱着有些跑调的歌，把油乎乎的烤串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沈自玉都饿过头了，大晚上让他就着啤酒吃烤羊肉串的绮梦，简直不靠谱到了极点。

还好云灵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在绮梦回来前，她抓着沈自玉的手，强打着精神说：“我就眯一下下，你先不要走。”

沈自玉答应她不走，云灵才肯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独自面对绮梦，沈自玉是有点尴尬的，他起身想要告辞，绮梦却不答应，坚持让他吃过夜宵再走。

沈自玉勉为其难地坐下，他上一次吃路边买的东西，还是云灵分给他的半个烤红薯。

绮梦像是看不出他的抗拒，笑眯眯地道：“吃啊，别客气，灵灵的……小男朋友。”

已经硬着头皮拿起一根烤羊肉串的沈自玉，又缓缓地放下了，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和云灵并非那种关系，可绮梦紧接着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啊，姐姐建议你趁早放弃。”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笑着劝人“分手”？

沈自玉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话锋一转，却道：“路好走不好走，走的人知道。”

“是么？那就预祝你掉下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哈哈，开个玩笑。”绮梦嘴里说着开玩笑，神情却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自玉不确定她对自己的恶感从何而来，但从这一刻起，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强烈的自尊心让他站起身就走，却在伸手开门的一刻，又缓缓地垂落下手，回过身对绮梦道：“麻烦您好好照顾她，请买一点清淡的食物给她……不要让她吃烧烤。”

绮梦不置可否，待沈自玉离开，才轻轻地笑出了声，她丢下手里的烤串，垂眸望向沙发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云灵。

沾了点油星的手指伸到一半又刹住，悬停在云灵额头上方，语气幽幽地道：“眼光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