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璧君在门前听了几句，便抬脚走进书房。

搬到和安宫后，建隆帝原本布置在隆庆后殿的书房也搬了过来。

父女俩分立在书桌两侧，桌上一幅水墨画还洇着湿气，显然是才画好不久的。

画上有山水、飞鸟和一叶小舟载着蓑笠老翁，意境悠远又宁谧，不见一丝浮躁之气。

画笔之下见人心，看来建隆帝心口合一，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璧君来了，瞧瞧，我这幅垂钓图如何？”

“您知道的，臣妾不怎么懂字画。”靳璧君这样说着，还是踱步到书桌旁，细细看了几眼，说道：“不如邀覃贵妃和淑妃来品鉴一番，她俩是个中高手。”

建隆帝一向爱书画，其实，成亲一段时间后自知木已成舟，她想过要琴瑟和谐。那时为了迎合丈夫喜好，苦心钻研过一段时日书画，也是懂得品鉴的。

只是好景不长，丈夫登基后为了拉拢朝臣，选秀完后宫一下子热闹起来，进宫便封妃的兵部尚书之女覃皎月在其中最为得宠。

同样是将门之女，两人性情爱好却完全不一样，靳璧君只喜欢舞刀弄枪，覃皎月却爱舞文弄墨。

靳璧君知道皇帝从来不可能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她也并不爱他，但看着丈夫和其他女人心意相通的样子，还是十分难受。

尤其覃皎月年轻时是个明媚张扬的性子，常在她面前明里暗里显摆，就更扎心了。

后来宫里人越来越多，靳璧君也就彻底歇了和丈夫培养感情的心思，只专心当好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柔嘉，去请你母妃和覃贵妃来吧。”见建隆帝没有说话，靳璧君顺势支走吴柔嘉。

“是，母后。”吴柔嘉行礼，出门慢慢往淑妃宫里去。

她有眼力见儿，一看父皇和母后那神情就知道两人之间有话要说，品画什么的，不着急。

“璧君，我已经不是皇帝了，便随意些你我相称吧。”

见她不答，建隆帝又问道：“璧君，你可还恨我？”

“从前恨过。”靳璧君轻声说：“但早就不恨了。”

如今她不必再忌讳什么，自然敢直说。即使她不说，建隆帝也早就猜到了。

当初刚成亲时，靳璧君才十七岁，还只是个没修炼到家的小姑娘，强装出来的娇羞欣喜和贞静柔顺，哪瞒得过才打败几个兄弟成为太子的建隆帝。

只不过这桩婚事里，男女私情比不上利益交换，知道又如何，表面过得去就好。

沉默片刻，靳璧君说起此行正事：“明年的恩科，仪君欲让愿意尝试的宫女太监报名，我是来请求您同意的。”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他们的主人，自然是曾经的建隆帝。

“我没什么不同意的，早便说了，我从此以后只做个住在皇宫里万事不管的老翁。只是，朝臣们怕会大肆反对。让太监入朝为官，对他们来说可比让女子为官还过分。”

“没关系，仪君能应付的。”靳璧君轻声说。

建隆帝想起小丫头的铁血手段，笑道：“对，就要像她那样，才制得住那些鼻孔朝天的儒士文人！”

得了准话，靳璧君把此事通传各宫。宫女太监晓得了的同时，消息自然也流传到了宫外。

第二天早朝，最先忍不住蹦出来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于贤镇。

“皇上，臣听闻您允准建隆帝后妃和宫女太监参与此次科举，这实在荒唐！”

他是庆州名门于氏家主之子，小时便传出才名，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科举之路顺风顺水，殿试后更是被点为状元郎，当时年仅十七岁，是吴朝百年之中最年轻的状元。

那是二十六年前，建隆帝刚登基没几年，底气不足，一甲三人全是被安排好的世族勋贵子弟。

后来因只会读书做文章，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政务更是半点不会，后来建隆帝又逐渐和世族对立，结果于贤镇初次授官便是从六品修撰，二十多年过去了，还只升了两级为从五品侍讲学士，和升官如同喝水般简单的滕明达可谓是两个极端。

洋洋洒洒之乎者也几句话后，见秦仪君面上表情愈发不耐，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之前她催着江太尉等人赶紧撞柱。

于是立马将长篇大论咽回肚子里去，飞快收尾道：“后宫干政不守妇道、不合礼法，阉人低贱怎配为官？总之，我等羞与为伍，请皇上三思！”

在于贤镇的带头反对下，翰林院和一些文官陆陆续续出列跟随。

“怎么，饱读诗书为官多年的文人，怕被居于后宫的妃子，和侍候人的宫女太监比下去？”

秦仪君一开口，才吵嚷起来的朝堂顿时冷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