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之中，地煞绕极图仍在有条不紊地旋转着，杀戮石刻与青铜瓦片成倚角之势，托举头角峥嵘的黑色气团。

像是在恭维，又像是在压制。

雨曦今晚换上了一身蓝色的古代长裙，头戴砂金凤钗，看起来比之前多了一丝端庄，少了一丝妖媚。

王崭满脸苦瓜相：“姐姐，你这样窥探我的生活，让我感觉赤裸裸的，没有一点儿隐私啊。”

“你以为我愿意听你那些情情爱爱啊，可整天呆在青铜瓦片里修炼太无聊了。”雨曦噘着嘴，拨弄着自己的鬓角，装作一副委屈的表情。

王崭撇撇嘴，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在他看来，对方与其他女生没什么区别，只是单纯的八卦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雨曦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

在半月洞窟时，戴星玥涌动出一股极强的气息，浑身绑满绷带，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还自称“炼魂仙子”。

也许，她从洞窟回来之后，消失了这么久，真的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毕竟，这种现象太过诡异，不知是另一道灵魂霸占在其体内，还是与沈瑶一样，天生双重人格。

当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就算小玥真的是去处理此事，可这深海之下并非湘西苗族，举目无亲，她一个姑娘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王崭皱眉道，满眼担忧之色。

深海不比陆地，他从未听小玥提起过还认识什么厉害的人物。

“这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了，先管好你自己吧。”雨曦伸了懒腰，低声沉吟道，“别怪姐姐打击你，在我看来，小玥头脑比你聪明多了，而且修为也不低，反倒是你，在乱世中摇旗举杆子，凡事都要小心一些。”

王崭连连点头，抬眼说道：“对了姐姐，聂阳的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雨曦疑惑道，但下一秒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赵民吉给他推算的卦象？”

“没错。”王崭满面担心，“赵民吉说他以后可能会杀兄弑父，这怎么可能呢？我兄弟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他们两人相识多年，亲如手足，对彼此的了解甚至要胜过亲人。

聂阳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每天称呼自己的父亲为“我们家老爷子”，看似很不孝顺，但一听到聂博士得了重病，哪怕是潜伏在拟态联盟的运输艇里，也要冒着生命危险赶过来。

雨曦迟疑片刻，对此也表示赞同：“我也感觉聂阳那孩子是个重情义之人......赵民吉的奇门遁甲才勘破第二重境界，也许是技法没到火候，推算错了吧。”

在她的那个时代，并没有奇门遁甲这一道统，所以对赵民吉的能力持有怀疑态度也属正常。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还有个疑点，聂阳是独生子，弑父还有可能，但咋个杀兄嘛......”王崭笑着说道。

这话倒是不假，说起来还挺有意思。

聂家枝繁叶茂，聂阳的爷爷，共有六个兄弟，而且每家都生的都是儿子，聂怀军在同辈中排行第九。

尽管当下社会早已摒弃了重男轻女的陋俗，但某些庞大氏族仍会执着于姓氏的传承。

唯独到了孙子这一代，整个家族之中生的都是千金，就聂阳这么一个带把儿的。

所以从出生那天开始，聂阳就成了家族的掌中宝，扛起了延续香火的重任，十几个伯父和姑姑对他极好，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一点儿委屈都没受过。

“别说亲兄弟了，就连堂的都没有，唯一能跟‘兄弟’二字沾边的，可能就是我这个发小儿了......”

说到这里，王崭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笑不出来。

兄......兄弟！

难道推算结果中的“杀兄”，指的是自己？！！！

雨曦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开口提起了另一个可怕的推测：“命运双生子......”

不提还好，提过之后王崭更是万念俱灰。

完了，对上了，全对上了。

无论是妖冢心脏的异常感应，还是地煞绕极图与天罡霸气的对垒之势，都在将双生子的真实身份，无限地向聂阳推进。

所以吉子说他杀兄弑父，是没问题的。

毕竟这双生子中，只有一人可活。

半晌，雨曦凝重说道：“我建议你加快解决掉拟态联盟，留好足够的时间去应对这件事，不管聂阳是不是命运双生子，都要提前提防一下。”

她口中“提防”二字的含义，不只是对生死之战的准备，更是要王崭有个心理预期，可能要与昔日的兄弟拔刀相向。

王崭满脸沉重，不再吭声，陷入沉默之中。

半晌，他咬牙说道：“我无法与聂阳战斗，人活着，就为了一个‘情’字。”

听闻此言，雨曦并没有露出不解的神情，仿佛多日的接触，她早已了解了王崭的性格。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的心，那......若是他要杀你呢？”

王崭一怔，显然很不愿意去回答这个问题，犹豫半天才说道：“我兄弟不会这样的。”

雨曦不再逼问，尽管，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王崭转过身，就要离开，他无法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灵体消失之前，他侧过半张脸，轻声说道：“若聂阳真的要杀我......那就杀吧，用我一条烂命，换兄弟平安喜乐，也值了。”

说完，他便退出了识海空间。

雨曦盯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呆呆的站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从沉思之中缓过神来，嘴角露出了钦佩又欣慰的笑容。

仿佛在这一刻，生命的意义，有了具象的诠释。

这个大男孩的身影，在她的心中又高大了几分。

......

夜更深了，王崭目光迷离，思绪陷入凌乱。

面前玻璃中，漆黑的夜色成了最廉价的染色剂，让他的倒影显得有些孤独，有些悲伤。

前方的路，要如何去走？

如果命运双生子真是聂阳，该怎么办？

他非圣人，也有情欲。

遇到事情也会苦恼，面临危险也会惧怕。

他怕自己潜意识里的求生欲，会压倒一直以来秉持的理念。

他怕“兄弟”二字，被死亡带来的恐怖给吞噬掉，吞噬得一点不剩。

他怕“一觉醒来”之后，命运双生子的危机已经解决，而好兄弟聂阳，也离自己远去......

兰州一根接着一根，房间里的烟雾，浓到已经看不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