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母亲的子宫里出生后，家中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救命绳索一样的眼神看我。

好像我的出生，让他们看到了某种美好的未来。

“哎呦，怀胎十月，终于把这个大宝贝给生出来喽！”

姥姥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兴高采烈的说道。

“这就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就叫希森怎么样？”

“希望的森林，这个好！”

我只是啼哭着，幼小的我，只是将空气吸入肺中，就已经用了我全部的力气。

“这个念什么？跟妈妈读，森林——”

眼前这个长发的女人，试图教会我什么，但是我却更对床上散落的乐谱感兴趣。

上面的一个个蝌蚪，好像在跳舞一样。

妈妈抢过我手中的乐谱，丢到了垃圾桶中，强硬的将一张中文卡片，放到我的眼前。

眼前充满迷雾的森林，用鲜血般的红色字体写上去，没有任何路。

“森......林......”

从此以后，我成为了一只填鸭，被剖开腹部，将无数的酱料，一股脑地塞进去，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汉字，背诗，数学，英语......

三岁时，我成为了神童。

“小森，给大家背一首《劝学》！”爸爸对我命令道，要对所有亲戚，展示他们的教学成果。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我麻木的背出这首重复了一千遍的古文。

背完后，周围的人都会双眼发亮，为我鼓掌喝彩，像是看到了一只滑稽表演的猴子。

“谢谢叔叔婶婶。”我被设定好程序，做一个礼貌听话的孩子。

妈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好回报父母。”

原来我生下来，是为了回报父母。

爸爸对经常对我说：“看看我，这么穷的原因，就是因为不好好学习。”

原来好好学习，就可以变的有钱。

爷爷他们经常对我说：“我们这个家庭，就靠你改变命运咧！”

原来我生下来，是为了改变全家的命运。

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变成了一只骆驼。

我看向镜中，原来我的后背，长出了一座大山。

............

五岁时，我上了一年级，是全班年龄最小的。

很多知识，我已经学过了。

于是，爸爸给我办了跳级。

“这样的话，你就能以最短的时间完成学业，更快的工作挣钱。”爸爸这样说道。

我只是沉默以对。

因为我只是一件被投资的商品。

一件商品，是无法说话的。

六岁时，我在路边捡到了一把破旧的吉他。

它是蔚蓝色的，像是深邃的大海，但是当我拨动它琴弦的时候，它发出的空灵而悦耳的声音，又像火焰一样，点燃了我的心。

当妈妈看到我捧着吉他，痴迷忘我的练习时，她愤怒的抢过吉他：“

怎么不学习？谁给你的吉他？谁允许你不务正业？”

随后，她从包里拿出刮眉刀，疯狂的在上面划弄着。

无数丑陋的白色划痕，出现在上方。

我亲眼看着吉他，被丢进腐臭的垃圾桶，爬满了苍蝇和蟑螂。

爸爸失望的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件有了瑕疵的残次品。

我心中的火焰，熄灭了。

不，确切的说，我将彻底沦为父母的走狗，失去成为人的权利。

六岁的顾希森，被父母谋杀于这个夏天。

我身后有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

我必须争分夺秒的学，将知识像填充剂一样，压缩进我的大脑。

爸爸妈妈笑了。

因为，我是完美的孩子。

“看你小森哥哥，一直都是学霸！妞妞你跟人家好好学学！以后再学习不好，就去大街上扫垃圾！这么个烂成绩，你是头猪吗！？榆木脑袋！”婶婶狠狠拍打着女儿的脑袋，咒骂着她。

妞妞一边哭，一边用怨恨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又好像没有。

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是一个人。

因为下课时，我也要读书做题。

“顾希森好装啊，下课还要做题。”

“人家是学霸嘛，自然和我们不一样！”

“我妈整天让我跟他学习，烦死了！”

“老师也想着他说话，他不就是会读书了一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

我只是麻木的读书。

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是父母唯一的希望。

我为了父母而活。

............

当我初中毕业的时候，父母要将我送进名校。

“我想把小森，送进恒冈中学，”妈妈坚定道，“那里的师资力量更好。”

“可是......那里每年的学费，就是十几万。”爸爸犹豫了。

妈妈毫不犹豫，语气执着：“那我们就把房子卖了，砸锅卖铁。”

“好。”爸爸一咬牙，同意了。

他们好像是个在赌场，孤注一掷的人。

而我则是那个筹码。

没有人会问筹码的意见。

它只需要放在赌桌上，被推出去就好。

他们坚信，这场投资会赢。

投资越大，回报越大。

他们卖掉了房子。

爷爷和姥姥他们知道后，也各自卖掉了自己的祖宅。

于是，他们手中有了五十多万。

他们又用三万，租了一间六十平方的房子，租了三年。

然后，我们一家人，都住进了这间房子。

包括我的父母。

我的祖父母。

我的外祖父母。

还有，我。

七个人，挤在这间六十平方的房子里。

“小森，爸爸妈妈掏空了家底，都要支持你念书，你一定要挣大钱，好回报我们。”

“爸爸妈妈辞去了工作，和爷爷他们，六个人对你一起陪读。”

“这五十万，用来给你交学费，还有补课费。”

“小森，晚上9点放学后，再加一个数学补习班，和凌晨的物理补习班。”

“虽然有点困，但你为了我们，坚持一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