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唐十七见老人，将逍遥旁，矮几上的一本书，递给了她，接过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在老人鼓励的眼神中，将信将疑的翻开了书页。

只是在翻开书皮后，她便无语的看了老人一眼。

“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老先生，私下里，也是一个爱看话本子的人。”唐十七看到下面一层书皮上，赫然写着‘西京杂记’四个字。

而且这本《诗经》她还发现，几乎每次来时，都放在他随手可触的位置。

第一回见时，她只当是老人正在重读此书，后来每回都能瞧见，便以为是他偏爱此书。

后来还猜过，这便是王老先生与其妻之间恩爱数十年如一日的法宝......

她从来没想过，《诗经》之下，另有乾坤。

王老先生的嘴角一抽，“你不如看看这《西京杂记》里面有何玄妙之处？”

唐十七听了他的话，一点点翻开《西京杂记》，书页泛黄，其书纸有反复翻过的痕迹，但上面没有任何的批注，根本不像是王老先生看过的书。

她观其书目，其上的内容，是她早年几乎倒背如流的故事，便先挑了几个，少时，便颇觉得有趣的故事来看。

王老先生一开始还紧张的看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但是过了好一会儿，发现她一直在看。

时而蹙眉，时而嘴角带笑。

就好似在看戏台上的表演，尤为投入。

唐十七正好看到了，卷二·《繁露》，里面讲述了，汉时的董仲舒，他梦见蛟龙入了自己怀抱，便写了《春秋繁露》词。

无论看多少遍，她还是啧啧称奇，“先生，你瞧这位仲舒先生，他可真厉害，梦到蛟龙入怀，便可写下传于后世的名作来。”

“你说我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际遇，一朝入梦，得了大仙点化，举手投足间，便是一篇旷世巨着。”

“......”

王老先生深深的吸了一气，他有一种把书交出去，所托非人的感觉。

但仔细一想她的身分，或许是在家中，习的书少，这才会连檄文什么的，都不会写。

对此，王老先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还有那么一丝心疼，只能故意板着脸训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走捷径，如果有，那一定是有人替你铺上了路，你才会走得顺畅，但如果你本身没有一双合适的鞋子，总有一日，会在漫漫长路上摔一跤的。”

“倘若那位钟舒先生，在此之前一字不识，他便是满脑子奇思妙想，又能如何？”

“倘若这里头的故事，是真的，他能引得蛟龙入梦，也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学识，值得蛟龙入梦。”

“如此，才会有一流的文章，还有令后世人艳羡、追捧的神异故事。”

唐十七的嘴角也是一抽，他终于明白了，卫安大变样的缘故了，这人板起来脸，比她的师父还凶。

关键，王老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她都无处反驳，可不得认真听讲么。

再者，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谁也不好同他争辩啊。

唐十七才不会承认，自己也有些怂了。

她决定避其锋芒，也放过老人可怜的心脏，不与其争辩，老老实实的看起了杂记来。

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之人。

王老先生能拿她怎么办呢？

他只能伴随着逍遥椅的律动，惬意的闭上上，享受着这一刻，祥和的春风了。

“咦~？”唐十七疑惑出声。

因为她是挑着看的，所以，记忆中感兴趣的那几个故事看完之后，她便有些兴致缺缺。

但唐十七可没忘记，王老先生为何要将这本书，拿给自己看，是以，不敢掉以轻心，又重新翻看了起来。

这一次，看得比方才仔细多了。

她将方才的事，归咎为少年心性，看得感兴趣的书，或者事物，便走不动道，非要看出个所以然来，可不就是心性不定的少年郎嘛。

然后，她便发现，其中有一篇，仿佛与其的不太一样。

“‘天子笔’，‘天子笔管，以错宝为跗，毛皆以秋兔之毫，官师路扈为之。以杂宝为匣，厕以玉璧、翠羽，皆直百金。’”唐十七的目光，在这一则故事上停留了下来。

她用手轻轻擦了一下，发现不是脏东西，‘天子笔’三个字，的‘笔’字，似被朱笔轻轻圈了起来。

逍遥椅上的人，并未真正的睡着，在她轻呼时，便睁开了眼，“小子，你发现了什么？”

“先生，这上面可是你圈起来的？”唐十七看着痕迹，年深日久的，又时常被翻看，几乎淡不可闻了。

王老先生接过书，虚眯着眼，凑得极近，才发现比针线还细的圈痕，“还真有圈痕。”

唐十七一愣，“不是先生圈的，但看这痕迹，先生拿到这本书之前，应当很深才对，这么多年先生一直在翻看了，先生的应该记忆很深才对，难道先生当年，便没有见过吗？”

“所以，老夫才会告诉你，他是一个奇人啊。”王老先生嘴角有着淡淡的苦笑与欣慰，“世人皆知，他乃是刑狱的好手，可无人知晓，他的奇技淫巧，当之无愧的一个奇字。”

他有些怀念的，轻触那一点儿朱迹，“这独有的朱墨，便是他独一份的手法。”

“曾经他同我说过，要制出一份让我刮目相看的墨来......”王老先生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没想到，那墨早就制出来了，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从来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唐十七好奇：“这朱墨，前任都官，是如何说的？”

“他道：此墨不管过了多久，一亦下笔时，永远不会褪色，一如我们之前的交情......”

唐十七暗叹，王老先生正是因为太看重这份交情，所以才会格外珍惜他送的东西，从而会忽略这件物什，本身的意义。

她问：“你可知，崔都官圈在此处，有何意义？”

“天子笔，天子笔......”王老先生抬手，轻轻的抚摸着这三个字，不断的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