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永熙十年，正月初六。

吴家集上，车水马龙。

村长安排了一支队伍在铲雪，确保来往的车马畅通无阻。

忙碌了一个时辰，村长带人去吃茶。

一个健硕的大汉，在茶铺子坐下后，有些不习惯，顺口问：

“哎，那个老婆婆家的茶肆怎么关门了？”

旁边的男人闻言，顺着对方指着的方向望去，确认了一遍：

“你说的是路边那家？”

“可不是嘛，我每年来你们吴家集干活，都会去那家茶肆买一壶菊花茶，才两个铜板，随便续水，可实惠了。”

健硕的汉子点头，顺手摘了毡帽，热气腾腾，干活就热了，害。

旁边的男人叹气，为大家倒了一圈茶后，说：

“哎，你来晚了，那位老人家，前几日在夜里过世了，最近她家里在办丧事，也不知道她家儿媳妇会不会继续开这小茶肆了。”

“啊？这么突然，我还想同她老人家说声新年好呢，怎么就没了~”

健硕的汉子不可置信，张大了嘴巴。

明明年前他带婆娘赶集，还跟老人家打了照面。

老人家中气十足，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对面的男人喝了一口热茶，接了话茬，感慨道：

“哎，老人家年纪七十多了，寿终正寝，听说没受罪，走的安详，还带着笑呢。”

“是村里哪家？我等会干完活，去烧炷香。”

健硕的男人觉得消息太突然了，可不去送送老人家最后一程，他于心不安。

旁边的男人看了说话的人，想了想，觉着对方没坏心眼，于是说：

“吴家老宅，你进村，随便打听就打听到了。”

“哎，多谢老哥。”

......

“咳咳~”

旁的桌上，村长默默背过身。

岁月的痕迹不知何时染上了发髻，村长佝偻着腰，抽着旱烟，不自觉地想起了三叔公。

唉。

村里老一辈，这些年，大限将至，走的七七八八了。

村子变化很大很大，子孙后代，只会比他们这一代，上一代强！

三叔公啊三叔公，您老看见了吗？

现在吴家村靠着集市，赚的盆满钵满！

不仅修路了，还修的特别宽，足够四辆马车并行呢！

还有村子里的孩子，都有学上，不像他们那时候，看不到希望！

还有村里的药厂，让吴家村许多人都有一份正当的工作。

还有药田，农田.......

您把村子交给俺，俺没给您丢人！

再过几年，俺也物色个村长，培养出来，接替俺的班。

俺会将您教俺的东西，一代代，都传下去......

老吴家——

“噼里啪啦~”

一连三四日了，老吴家门口的鞭炮就没停过。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一如三年前，吴老爷子走的时候那般热闹。

按照习俗，哦，不用提醒，吴大郎两兄弟，三年前办过他们爹的丧事。

这回，所有流程都轻车熟路。

老周氏一生与人为乐，对待子孙后代，对待儿媳妇，都是和善极了。

她这一走，大周氏，小周氏，蒋月，都很难过。

虽然老周氏这一生，没有女儿，但三个儿媳妇，比亲生女儿还孝顺。

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三个儿媳妇，都出钱出力，陪伴了老人家走过生命最后一程。

祖坟那边，在测量的同时，吴大郎两兄弟，带着儿孙，将老爹的坟头草拔了。

工匠在敲敲打打，在硕大的石碑上，刻上老周氏的名讳，生平之类的墓志铭。

大石小石都红着眼，眼泪都流干了。

爷爷走了，奶奶现在也走了，以后，没有人会在爹娘打他们的时候，将他们护在身后了。

以后，他们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鸡蛋面了。

为什么人世间，要有悲欢离合，生死轮回？

好人，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若是诸天神佛真的存在，为何不能让爷爷奶奶再活三十年？

青山、青松、青云，一声不吭，陆续跪下，给爷爷磕头。

“爷爷，奶奶想您了，去找您了，您记得接奶奶回家。”

“爷爷，奶奶不喜欢您喝酒，所以孙儿这回没给您带酒，您别怪孙儿，要是有旁的想吃的，就托梦给孙儿，孙儿给您买来，祭奠您。”

“爷爷，您跟奶奶放心，我会照看好我们吴家人，您们安心投胎，孙儿会去法华寺，找主持位您们诵经祈祷，力求让您们下辈子投胎，投到富贵人家，衣食无忧，再续前缘。”

.......

纸钱忽地被火焰烧高了起来，灰烬飘向众人，似乎是在回应.......

一切都弄好的那日，黄道吉日，封棺，抬棺。

孝子贤孙在前，儿媳孙媳孙女殿后。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

一声唢呐，生人避让。

二声唢呐，逝者好走。

三声唢呐，百无禁忌。

.......

“咚咚咚~”

鼓声仿佛击在心脏上，时而快，时而慢。

棺材落了挖好的坑中，剪短绳索，铜钱掉落。

“落——”

“添——”

“拜——”

.......

“娘——”

“娘您不要走啊~”

“娘~”

“娘~”

“大嫂！”

“大嫂晕了！”

“大石，快，快将你娘背回家。”

“哎。”

“娘！”

“不好了，二奶奶也晕倒了！”

“小石——”

“娘~”

“奶奶~”

“快，掐人中！”

“好好好。”

蒋月浑浑噩噩地在儿媳们的搀扶下，完成了一系列动作。

待坟包显露，她眼泪决堤，哽咽道：

“婆母，一路好走。”

爹，娘，感谢你们这十多年来的容忍，照顾，帮扶......

今生有幸做您们的儿媳妇，我蒋月，三生有幸。

愿来世，您们喜相逢，还能喜结连理，共度百年。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抹眼泪。

纸做的精美房屋，高头大马，丫鬟奴仆，牛羊，猪狗，鸡鸭鹅.......

烈焰下，都焚烧成了灰烬。

一箱箱，完好的布料，精美的缎子，崭新的衣裳，鞋子，抹额，烧.......

老吴家的人，没一个人心疼钱。

他们只怕老两口在地下，缺钱花，缺衣裳穿，缺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