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压下心底的疑问，笑着应道：“夫人主持这么大局面，身子骨吃不消，那也是常理。哪像我这样啊，在家里头，不是吃就是喝的，半日功夫都在消磨中度过。”

“你这也是福气。”徐嬷嬷截住话题，对着王嬷嬷道：“像我，想要这样的福气也要不到，天生的劳碌命。”

“嬷嬷说的是什么话。夫人是器重你，我想要你这样的体面也要不到。”王嬷嬷继续试探道：“说句打嘴的话，在夫人面前，你说一，哪有人敢说二啊？”

“这话真真该打嘴。”徐嬷嬷的脸上带着一丝薄怒道：“若是让外头人听到了，指不定以为我多轻狂。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再怎么有体面，也越不到上头去。”

这个王嬷嬷，以为她被放出了府，多多少少会改改自己的性子，结果呢，一句话就把原形给露出来。

表面上捧着自己，其实是暗地里刺了自己一下，说什么说一不二，不就说自己没在夫人面前说清楚，惹了夫人不待见她，真真是小人之心。

王嬷嬷有点悻悻然，不过是一句吹捧的话，何须如此认真，不过，她也知道徐嬷嬷一贯的脾性，也不大往心里头去，就道：“夫人跟前的大小姐，我也有好多年不曾见到，不知道今日可不可以见一下？”

徐嬷嬷眯起眼睛，思索着其中的猫腻，半晌，她才缓缓道：“小姐今日也去了寒山寺，我估摸着也有点累了。你要是真想见，我也不拦着，不过，这事还得先去问问才可以，万一小姐歇下了，我冒冒然带着你去，只怕夫人和小姐知道了，要怪罪下来。”

王嬷嬷端起茶，掩饰自己嘴角的冷笑，她道：“这事，就拜托你了。”

徐嬷嬷也不再同她客套，直接道：“这事，我也是帮你问问，见或者不见，都是小姐的意思，回头，你可不能怪到我头上来。”

王嬷嬷一听这话，就急忙道：“你想多了，这主子要见我，那是给我面子，要是不见我，自然也有不见我的理由。我虽说出府多年，可这些规矩还是懂得，断然没有主子屈就下人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话？”

徐嬷嬷这才点头道：“那我走了，你要是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下去，来者是客，这些丫头决计不会怠慢了你去。”

王嬷嬷扬起一抹笑意，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不过是个奴才，还真把自己当成体面人么？一个奴才再风光，骨子里头还是奴才，算什么体面人？不过，她可不同，她的孙子若是得了状元，她的孙女若是嫁了高门，那么，她就是一个诰命妇人，就是一个贵妇，从此就和这帮奴才是两路人。

不过，眼下，她正有一件麻烦事情，要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巴巴的过来做说客，还不是有求钱太夫人。

秦云依听完徐嬷嬷的话，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道：“等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你再去请她过来，若是路上问你什么，你就推说不知道。”徐嬷嬷点点头，然后行礼退下去。

秦云依则吩咐其他人给她换衫梳头。红袖和白巧立即就忙起来了。

秦云依先是看了红袖白巧拿出几件衣衫，都不是很满意，于是她开口道：“上个月，娘不是新作了一件衣衫吗？”

红袖和白巧愣了，这件衣衫，可不是出门应酬的时候穿的吗？

秦云依笑了笑，对着白巧道：“今日就权当试穿一下。”

白巧和红袖又是一愣，还有这种说法吗？

秦云依见她们呆住了，就轻声斥道：“手脚还不麻利一点？等下人都来了，衣衫还没有换好，只怕让人看了笑话去。”

于是，红袖和白巧立即手脚麻利的打开了螺钿柜子，取出那件衣衫。

秦云依先是换上了茜红色四合如意云纹的洒金纱衫，再穿上一条海棠红四合如意云纹织金裙。等她穿好了衣衫，然后就吩咐白巧道：“上次你梳得那个什么百花分肖髻不错，今天就梳这个。”说着递给白巧一个象牙梳子。

白巧没有任何异议，开始给秦云依梳起百花分肖髻，秦云依也不闲着，对红袖道：“你去把我平时收好的妆奁拿出来。”

等红袖从内室里搬出一个如意云纹描金妆奁，秦云依就拿出自己的钥匙打开上头的锁头，明晃晃的珠宝首饰立即让室内一片珠光宝气。

秦云依挑出了一个攒珠金凤钗，六支金錾嵌珠宝梅花簪，还有一支双鸾点翠步摇，还有两对缠丝嵌红宝石手镯，一条嵌青金石的牡丹纹金坠链子，并一对赤金玲珑宝葫芦耳坠子，当她的发髻一梳好，就吩咐白巧将她挑出的首饰一一佩戴好。

她对一个丫鬟道：“向小姐通禀一声，就说徐嬷嬷和王嬷嬷来了。”

那个丫鬟立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没有一会儿就出来道：“小姐说可以进去了。”

王嬷嬷就跟着徐嬷嬷往里头走去，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姐，正端坐在榻上。她穿的富贵，首饰晃的人眼花。

秦云依当然看到王嬷嬷在暗暗打量着自己。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的吃了一口茶，然后对着徐嬷嬷道：“嬷嬷先下去吧，我和王嬷嬷有几句话要说。”

王嬷嬷有点受宠若惊，对着秦云依道：“小姐抬爱了，小姐抬爱了。”

徐嬷嬷一走，秦云依就笑着道：“这些日子，忙着学规矩，也没有去外祖母家里走动走动，不知道外祖母的身子如何？”

“托小姐和夫人的福气，老夫人的身子骨还不错，就是时常记挂着小姐和夫人，嘴里常念叨着夫人和您呢。”王嬷嬷说话很溜，一点都看不出半点虚假。可秦云依不傻，那钱太夫人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她前世见识的还不够清楚吗？

于是她先理了理身上的裙子褶皱，然后抬起眼道：“这些日子学规矩，养成的坏习惯。看到衣衫有了褶皱，就忍不住理一理。”

接着，秦云依又道：“嬷嬷，站着说话多累，还是先坐下来吧。反正你也不算是秦府的下人，在我的面前，不用守着那些死规矩。”

“老奴惶恐。虽说放了出去，是个良民，可奴才就是奴才，在主子面前，还得守着规矩比较妥当。”她不想承认自己奴才的身份，可也不能顺着秦云依的话，真当自己是个主子。

以她目前的身份，若是敢这样做，头一个饶不过她的就是钱府那个老夫人，这个老夫人眼里揉不了沙子，自己要是想求她，自然还得靠着那些旧日的体面。若是此时就摆出主子的款，那还有什么好求的，老夫人立马就把自己赶走了。

秦云依抿了嘴笑，然后指着旁边的一个绣墩道：“就坐在那里吧。”一高一低，尊卑立分。

王嬷嬷看到那个绣墩，像是预备好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斜签着身子坐下来道：“奴婢谢过小姐。”

她的心里憋屈，老夫人都不敢如此对她，还赏了一把圈椅给她坐。但是眼前的小姐，直截了当的让自己往绣墩上坐，偏偏自己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毕竟自己在这个小姐面前也算的上是旧奴，她一个外放的奴才，就算当了良民，在主子面前，也没有什么体面可以说。除非他日，她的子孙贵过主子，那又另当别论。

“听说嬷嬷一大早就赶过来，等了一天的功夫。”秦云依开口徐徐道。“来之前，怎么不下个帖子呢？”

王嬷嬷的脸顿时红了，这是在排揎她。

若是奴才，自然没有下帖子的规矩，奴才等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若是说自己是良民，没有递帖子就来拜见，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没脸，不是人家故意落了她的颜面。

“奴婢去了钱府拜见了老夫人，听老夫人说起了姑奶奶，也就是府里的夫人，奴婢寻思着多年不见，就心急火燎的赶过来拜见，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不过，今日也真是不巧，夫人居然一大早就出了门。”

秦云依见她如此说，也不为难她，继续道：“母亲身子不大好，如今正在屋子里歇着。嬷嬷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若是有，我明日去请安捎带过去也就是了。”

这是不让自己见钱氏吗？王嬷嬷的眼珠子一转，随即道：“奴婢就是记挂着夫人，没有别的意思。”

“你老人家也算是有心了，外放几年，倒是还记得我母亲。”秦云依意味深长道，她才不信，一个久不登门的奴才，会特地跑上门来探望自己的母亲，估计有求于钱府，如今帮着钱府出面说亲的。

王嬷嬷干笑几声，避开了秦云依的眼睛，有点局促道：“小户人家，总是有忙不完的活，如今抽了空，就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

“那也是。”秦云依当然知道她在敷衍，不过，也不想点破她，“钱太夫人和两位舅母素来宽和，嬷嬷去拜见也是应当的。”

王嬷嬷的笑容逐渐僵硬了，这不是变相着告诉她，钱氏并非钱府的夫人，她来这里是来错了。

“小姐不知道，奴婢是看着夫人长大了，小时候……”

秦云依挥手打断她的话，“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没有那份闲心听。嬷嬷今日远道而来，我很高兴，娘也很高兴。不过，夫人毕竟是要主持中馈，只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嬷嬷闲话家常。”

“不如这样吧，嬷嬷就留下帖子，等哪日有空了，我派人接嬷嬷过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