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小草发芽。

吴新从上海回来，带回来两大包吃的。

他愈发成熟，身板厚了，脸上冰冰冷冷的感觉也消失了，更多的是严肃，话依旧不多。

皮肤还是很白，似乎怎样都晒不黑，即便秋华总在屋子里刺绣，也被他衬得皮肤不那么好。

“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我不吃，显得我嘴馋。”

秋华给他倒热水，他从家里骑车过来，竟没有手套，两只手冻得通红，僵得都伸不开。

他不接水，只把手覆在那双灵巧的刺绣师傅的手上，手的正反面是冰火两重天，两种矛盾的感觉透过手传递进来，秋华却甘之如饴。

今年秋华的手要比以往好，只在小拇指上长了一颗冻疮。

吴新细细地摩挲，心满意足。

“还好。”

“还好什么？”

“你的手。”

四目相对，旁若无人。

可惜两个小脑袋不解风情地冒出来，撞破了空气里传来的蜜糖一般的香气。

“阿叔——”

“阿哥——”

一个比一个叫得甜。

愣是最小的梁果果也知道，只要吴新来了就能吃上好吃的。

吴新笑着把桌上的袋子打开，说：“你们要吃什么自己挑，不要客气。”

春华是长辈，自然是让着果果，扶着他跪到凳子上，小家伙精得很，并不急着挑东西吃，只伸着脖子把袋子里的东西翻个遍才做选择。

袋子里有麻花、冬瓜糖、酥糖、卤汁豆腐干等，最显眼的是那个面包，下面连个棍子，长得跟个大鸡腿似的。

其实两个孩子一下就被这个鸡腿似的面包吸引了，不过本着一定要了解全面后才做选择，忍着嘴馋翻完之后义无反顾地一人拿了一个面包。

“怎么不多拿一点？”吴新问。

这是得了允许，两人又各抓一把糖塞进口袋里。

“我有悄悄话和你阿姐说，你带着果果去玩。”

吴新朝春华眨眨眼，她今年又要跳级，脑袋瓜子可不是盖的。

春华也眨眼以示明白，小娘鱼打心里喜欢自己的姐夫。其他孩子都怕吴新，因为他严肃不爱笑，但春华喜欢，一是他每次来都带好吃的，二是他和自己一样聪明。

说什么做什么，一个眼神就懂。春华和村上同龄的那些个憨憨没法交流，苦于没有能说上话的人。

所以她喜欢这个姐夫。

阿姐是最好的阿姐，姐夫自然是最好的姐夫，春华觉得世上就没有谁能够这么相配。

秋华和吴新规规矩矩地坐着聊天，竟不知不觉过了一下午，中间她起来添了两次水。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

春华带着果果从外面回来，抹去脸上的雨水，脆生生地说：“这雨，来的真是时候！”

瞧瞧这小娘鱼，说话比她阿姐厉害！

秋华不明所以，倒是吴新忍不住笑了，问她：“我听你这话里有话。”

小大人又朝他眨眼，两个人似在打哑谜，秋华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阿姐，你看这天，这雨，哎，我真是舍不得阿哥回家，留他下来吃饭吧！”

这话题转得可真快，秋华看看外面，这场春雨来的可真够迅猛！

她点点头，说：“这会儿是没法走，你留下来吃饭，我弄几个菜。”

说着便起身去厨房，春华背着阿姐朝吴新比个手势，他竟朝小娘鱼竖起大拇指。

果然是神仙打架，春华把自己阿姐给卖了。

“等等 ，我来帮你。”吴新赶忙跟过去。

“哎——”春华扶头，“这个家没我不行。”

晚饭一家人吃得香，雨势放缓，春华担忧地看着外面，姆妈夹一块红烧肉给她，小娘鱼竟然没有察觉。

“干嘛呢？外面有什么？吃饭！”姆妈催促道。

“这雨怎么变小了？”她忍不住嘟囔。

吴新嘴角的笑有点儿藏不住了，忙也给未来小姨子夹一块肉，说：

“快吃饭，下不下雨和你有关系吗？”

春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狗咬吕洞宾！

一大家子看他们俩眼刀子飞来飞去，这是见怪不怪了。

本来雨就快停了，结果吴新一站起来帮忙收碗，就像摁了什么开关似的，哗哗哗——哗哗哗——

月老从天上往下倒水，一盆接一盆，别说骑车回家，要走出大门都难。

“啧——”春华托着腮帮子苦恼地说，“姆妈，你看看这雨，姐夫明天准感冒发烧，哎，完了——”

最后一个调子拉的老长，仿佛这会儿吴新已经躺在病床上。

姆妈看看外面，雨下得跟瀑布一样，确实没法出门。

“吴新啊，要不……”

“我觉得行，我相信姐夫的人品！”

大家奇怪地看着她，姆妈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在和谁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晓娟，她一副“哦”的表情，转而看看大华，这下又后悔自己明白了。

不和大华说，那是出卖他妹子，和大华说，还是出卖他妹子。

“吴新……这天，哎，你今天就睡这儿吧……”看得出来，阿爸有些不情愿。

“睡二华的屋子。”他又补充。

“没事，说不定坐一会儿雨小了呢。”吴新注意到秋华的耳朵根子通红。

春华一把眼刀子飞过去：见好就收吧你，别弄巧成拙。

吴新接个正着：行吧，那我不客气了。

直到梁根发把门拴上，外面还在哗啦啦下雨。

他打开碗橱，拿个大茶缸子放了半缸子茶叶，倒上热水，又点上烟坐在客堂里。

“这么晚还泡这么浓的茶？你今晚上不准备睡了？”邱珍问他。

他眯起眼睛，嘴里吐出白色的烟，两只耳朵竖的笔直。

邱珍推一下他，说：“干嘛呢，吴新的人品你不相信？”

“我不是不相信吴新的人品。”他端起缸子吹了吹，说，“我是不相信男人。”

说罢，喝上一口，有点儿烫嘴。

“你瞧瞧进去多久了，还不出来，说好了睡二华的房间！”

“咳，会出来的，你放心！”

“我怎么放心，当年你也放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