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着了火，一烧一大片。

晚饭还没做好，吴新借着机会和秋华到村里头转转，他想看看秋华每天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那么每晚做梦的时候也许就能更真实。

破天荒的，今天周兰花自告奋勇给周生男打下手做饭，还叫来了十三王二虎。

做晚饭的时间，空气里飘着烟味、饭香和菜籽油爆香的味道。

村里头有个池塘，里面的水很清，旁边还有几棵柳树，吴新个子高，伸手折下一根柳条。

“你好不好奇为什么阿爹说我是他孙子，但我又不跟着他生活呢？”

好奇？当然好奇。

但是吴新不说，秋华自然不问。

“一开始是有些好奇，但是想着其中肯定有原因。”

吴新点点头，柳枝在他手里弯来折去，柔软而有韧劲。

“当年姆妈和我阿爸结婚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早就怀了我。她那会儿精神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记得家里人，不清醒的时候，只会叫那人的名字。

我出生的时候，现在的阿爸一算日子就知道不对了，早了好几个月。

但怎么说呢，阿爸认下了我，但他们两人感情不怎么样，和农村的所有夫妻一样，就……只能说就过日子吧。

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们经常吵架打架，也不避人。”

秋华默默地低头听着，甚至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

正当这个时候，她感觉头上一重，她诧异地抬起头，吴新把柳枝编好的花环套在她头上。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太可怜了？”他的笑容里带着点坏说，“觉得我可怜的话，以后对我好一点不就行了。”

秋华点点头，又想不出到底怎么样叫对他好一点。

吴新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似乎池塘里的串条子鱼扑通一条蹿进心里，又扑通一条蹿进心里。

两人之间就这样保持着一米的距离站在池塘边，只消说上几句话，看上一眼，便是好。

“你在学校过的好吗？上课好吗？吃饭好吗？睡觉好吗？”

秋华扯开话题，一骨碌问了四个好。

“好好好好！”吴新当即也回了四个好。

“关心我，那你怎么不来看看我？”吴新又追着问。

“我不认识地方，再说了，我这手头有正事呢。”

秋华蹲下来，池塘里照出了她的影子和她头上轻巧的花环。

“你呀，心上只有刺绣。”吴新似乎在埋怨她，但是语气里却是欣赏和宠溺。

“也不是！”秋华马上反驳，说话伸出手在池塘水里荡两下，影子和花环一下子晃碎了。

“那就……还有我！”

没想到吴新现在这么敢说，秋华慌忙前后左右看看，生怕被别人听去了。

“哎，不要胡说！”她站起身，故意朝吴新甩手。

吴新也不嫌弃，就站着让她甩，只觉得像春天的小雨滴似的甩了他满脸。

“不过我就是喜欢你心上只有刺绣的样子，专注、认真，不一样！”吴新夸起秋华来，那便是心里有万千话，说也说不完了。

“时代不同了不是吗？女人心里不再只有男人孩子和家里那点儿活了。

你看，各行各业都有女同志的身影，她们做的也很出色。秋华，你做你想做的，我便一直支持你！”

这一番话，说得秋华心里头一阵热，自己做的事能被认可，那可真是知音难觅。

当然，有人不想只做知音。

“你也是一样的，你第一次和我说想上大学，我就记住了，我也支持你。”

两人相视一笑，天边的云暗了一些。

王二虎被周兰花差遣过来叫秋华和吴新回家吃饭。

他寻了一圈，终于远远地看见两个人站在池塘边上说说笑笑，再走近一点才发现秋华阿姐脸上两朵红云和刚刚天边的火烧云不相上下。

王二虎心里犯嘀咕：从来还没见过阿姐这副模样呢！

“阿姐，饭好了，回去吃饭吧，还有那个谁！”

吴新作为那个谁，倒也不介意，两人慢悠悠往回走，王二虎在后面把吴新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一遍又一遍，差点儿盯出个窟窿来。

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不就……高点？白点？看上去有文化点？

王二虎不屑地摇摇头，看看这身子板，肯定没我好！

晚上吃饭，家里人多，热闹得很。

“董老师，这菜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在我们家呀，您别客气，觉得好吃的菜您就多吃点，不好吃就不吃，自在一些。”

蒋香是谦虚了，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男人的厨艺有着错误的认识。

“哎呀，说是吃便饭的嘛，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大桌子菜，吃不完可是浪费呦。”

老先生倒也不嫌乡下的菜不讲究，心上喜欢的很。

刚剥的毛豆子炒咸菜，那是又新鲜又喷香；昨天正好炖了一只肥鹅，汤里放了今年新挖的笋，鲜掉眉毛；黄瓜西葫芦都是地里现采的，菜籽油里翻炒一阵，加水煮透就好吃，另外还有现成的酱牛肉等菜。

老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巧的是，周生男今天去太湖边的渔村上工，人家给了一小网子没张开的小螃蟹。

他拿刀把小螃蟹一切二，趁蟹黄还来不及流出来的时候把切面摁进面粉里，再往油里一炸，待都炸完一遍后，另起油锅，加姜蒜爆香，小螃蟹放进去翻炒几下，加水、黄酒、酱油焖煮一会儿。

最后面粉加水调和勾芡，加盐起锅。

这一道面拖蟹可谓十足十的实鲜菜，还没出锅就惹得周兰花口水直流。

“秋华，你吃呀，怎么吃的这么少？”吴新往秋华碗里夹了一块蟹。

秋华把碗稍稍往身边挪了挪，轻声说：“别夹了，你已经给我夹了两块鹅肉、两块螃蟹还有酱牛肉，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多吃点，你看你瘦的杆似的。”

吴新被逗笑了，说：“我哪像杆？我力气大着呢！”他朝桌子看了一圈，大家有说有笑，没人注意他和秋华。

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信不信我能一下子把你扛起来？”

秋华听得一惊，脸上又烧起来：这人嘴巴真是越来越没有边了!

这边王二虎余光偷看着两人，心里不痛快，嘴巴便不闲，又一块肥鹅肉牺牲在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