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里村雕红木的有不少人家，但会开拖拉机的就一户，人称老黄牛。

老黄牛能开拖拉机，也能喝酒。

早上吃完早饭，偷偷眯一口。

中午找两小菜，大方倒一盅。

晚上来了硬菜，必须来一壶。

就在上个月，老黄牛晚上喝了酒，开着拖拉机往回走，突突突，拖拉机一路颤，老黄牛一路颠，五脏六腑趁着这股劲儿一阵翻腾，老黄牛一手掌着拖拉机，头探出去吐了一路。

就这会儿功夫，拖拉机侧过身去翻了个底朝天。

这下好了，唐里村连一个能开拖拉机的人都没有了。

主要是拉木头送货，原本都要仰仗老黄牛走一趟。

“哎呀，这下怎么搞！”

唐三男家坐满了雕红木的师傅，村里面就数他的手艺最好，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出了这么大的事，牵连着他们的生计。

他派了一圈香烟，让大家先不要着急，说是这么说，但他自己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可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呀！

“那老黄牛也真是的，嗜酒如命，喝喝喝，老早要把命喝没了！”

“就是，就是！”

“看他下次还敢喝不？”

“不是下次不下次的问题，先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事吧！”

“……”

大家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但没有人提出个正儿八经的主意来。

唐三男猛吸一口香烟，眯着眼睛吐出一口，弹了弹烟灰，这事真是难办呐！

眼见一根烟烧到了屁股，唐三男扔到脚下，用脚底板使劲摁了摁。

“要不这样吧，只能先去远一点的村里请人开拖拉机。”

唐三男一开口，大家便都不说话了，他说的有道理，总要先解决眼前的难关。

但是大老远的请人来费用高，总不是长久之计。

“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但是归根到底，我们村还得要有个能开拖拉机的人。”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到底还是要唐师傅发话呀！

不过这会儿唐三男眉间依旧顶着个大大的川字，他双手摸摸衣服口袋，转而又摸摸裤子口袋，全都摸了个空。

刚才一圈烟都发完啦！

他只好把食指伸到鼻子下面闻上一闻，好缓解烟瘾。

“你们看谁合适学开拖拉机呢？”

这个问题问下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没人点头也没人摇头，一个个愁眉苦脸。

大家都是雕红木的手艺人，要是去学开拖拉机，一下十天半个月的，那家里的正经事不得停摆？

再说了，以后隔三岔五被叫去开拖拉机，那到底是雕红木还是开拖拉机？

唐三男见大家一个个都不说话，明白没人愿意，那也就没什么好继续商量下去的了。

“今天先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去请人，学拖拉机的事我们再看看，找个可靠的人。”

“是，是，要找。”

“老黄牛是靠不住了，即便后面出院了，也不能请他。”

“是，是，是……”

众人在一声声附和中三三两两地散去。

唐三男回屋里翻了包烟出来，找个藤椅坐在院子里，“刺啦——”火柴划亮，烟便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火星，随着他每一次吸烟的动作，在夜色中一亮一亮的。

二华也搬个板凳坐下，他拿着蒲扇打蚊子，否则这黑灯瞎火的夏夜里，还没坐定就被蚊子抬走了。

“师父……”二华思索一阵才开口，“要不我去学开拖拉机吧。”

唐三男没说话，只见着烟头不停地一亮一亮，一根烟就快烧到屁股了。

“我弟弟的干爹，孙阿大就是开拖拉机的，我要想学，他肯定愿意教。”

这话倒是不假，农忙那一阵，二华还没重新拜在师父门下，那会儿家里就商量着要不就去孙阿大那里学开拖拉机。

“你要学，估计是没什么大问题。”唐三男叹口气，说，“说实话，我不想你学呀。

你是我认真选出来的好徒弟，你要是去开拖拉机了，我这手艺怎么办？总不能给别人去了吧？”

二华一听也急眼了，他可一点不想师父再招个徒弟来。

“师父，我当然是要学好雕红木的，但是拖拉机也得开，以后运东西也方便不是？

这样的话，以后也能慢慢找人。我看孙阿大开拖拉机也不难，就那两下子！”

二华有个特别大的毛病，那便是盲目地自信，也可以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普信。

他看着孙阿大开拖拉机，那是真简单，拿一根手摇插进拖拉机头，使劲摇上两圈，它便突突突突地响起来，跳上座位这样那样一顿操作，这不就开起来了？

看上去轻快又方便，有什么难的？

所以这次回家，二华在饭桌上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想学拖拉机的想法。

“雕红木不学了？”

姆妈心里想着：莫不是又和罗珍闹不愉快？

阿爸这次倒没黑脸，耐着性子听二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点点头说：“这也算是师父遇到难题，做徒弟的出来抗事，应该的。明天我和你去孙阿大家走一回，请他教你。”

第二天，两人去找孙阿大，对方一听来意，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这会儿二华便上手学。

孙阿大把手摇插进拖拉机头使劲摇上几圈，拖拉机突突突——

梁二华把手摇插进拖拉机头也使劲摇上几圈，拖拉机突呜呜，后面没了声响。

“这个要用巧劲。”孙阿大又摇上几圈，突突突，拖拉机头上的皮带便转起来。

二华照着样子又来上几圈，太阳底下本来就热，哗啦啦的汗往下淌，不光是热的，还有心虚的。

真真没想到，学开拖拉机的第一步就那么难！

他可是已经在师父和罗珍面前夸下了海口，想为师父分忧解难是真心的，觉得拖拉机好学也是真心的。

盲目自信也是真的！

搞了一下午，从太阳当头照，一直捣鼓到太阳下山，只远远听得：突、突、突突、呜——

终于，在二华鼓足今天的最后一股气，用上劲头哐哐哐摇上五圈，拖拉机头的皮带突突突飞速转动起来。

他二华终于开动拖拉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