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梁根林这才从阿哥家走出来。

一路走过，大多家里都没了亮光，干力气活的人都歇得早。

他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曲，这一顿酒足饭饱，又给小辈们提了很多人生建议，他感觉满足得很。

他的歌声惊扰了隔壁院里的大黄狗，狗兴冲冲爬上院墙，一声声犬吠刺破了黑夜。

“滚！叫叫叫！明天炖了你！”

送走梁根林，一家人终于能开始收拾碗筷。

“别洗了，都这么晚了，收拾到木盆里，明天早上洗。”

梁根发陪着喝了点酒，这会儿脑子有些糊涂，只想着早点儿睡了。

邱珍给他一个白眼，嫌弃说：“这都什么天了，放一晚上都发馊，你个懒人，快滚去睡觉！”

这会儿秋华哄着小华和春华，大华帮姆妈吊水洗碗。

吊水的桶不大，大华三两下就提上来，每每提到井口，木桶底在井圈上磕一下，冰凉的井水晃荡出来，一股脑冲到他的脚上。

他心想一会儿可以免去洗脚的步骤了。

“刚才阿叔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姆妈蹲在边上洗碗，思索半天还是问出了口。

“嗯。”大华回应着，想想又补充说，“我不想。”

“井水凉，可别用来冲脚，老了要得关节炎。”

清洗完第一遍，姆妈把木盆一侧提起来，脏水从另一侧倒出，大华将备好的井水又倒进盆里。

“大华，你也不小了，晓娟的事……”

“我知道。”

提到赵晓娟，大华心里还是一颤，他抬头看看夜空，轻轻地叹口气，还是被姆妈听见了。

“姆妈，我知道和晓娟是不可能了。”他猛地吸口气，喉咙口感觉又干又毛，砖厂的活确实不好干。

“但是我不想要大辣子。”

姆妈点点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别说是讨来做儿媳妇，就是做乡亲都惹人嫌。

没办法，名声实在是太差。

“我倒不是说要你考虑她，就是想问问你的心里是不是还在念着晓娟，你和她没有缘分。

也是怪姆妈阿爸没有本事，攀不上这门亲，你可不要嫌怪我们。”

“哗啦——”

一桶水冲到大华脚上，他趁着水流踩踩脚，感觉脚趾缝都洗干净了。

“家里再苦，我什么时候嫌过半句嘛！”

那倒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除了秋华，大华的心性是再好不过的，但这孩子性子软，要是娶了贤惠的家主婆那就秉着好性子过下去，要是娶了蛮横的，多半是窝囊一辈子了。

这也是邱珍看不上大辣子的主要原因。

“今天阿叔会来说这几句，明显是大辣子托的。看来她赶得紧，你既然没这个意思，那自然是要尽早和她说清楚，免得引误会。

要不然坏两家名声，造孽啊！”

“好，我明天就和她说清楚。”

这一晚大华睡得不踏实，想着明天怎么和大辣子开口。

同样的，大辣子睡得也不踏实，也想着明天怎么和大华开口。

早上大华依旧起得早，还是饭也不吃就走了，想着这会儿千万别碰到大辣子，免得到时候话说的不好，一天都没法好好干活。

话就留到下工再说吧！

等大辣子进砖厂大门的时候，瞅见她的人都背过身去窃笑，她不以为意。

今天的大辣子太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太扎眼了！

原本就只一条金钱鼠尾巴，今天被一分为二，扎了两条极细的麻花，脸上似乎是抹了什么洋气玩意儿，显得特别白，就像刷了白水似的。

“呦，大辣子今天俏地很呐！”也就矮癞子天天赶着招大辣子骂。

大辣子今天心情格外好，朝他瞥一眼并不理会。

大华见着她的模样心里顿感有些不舒服，蒸饭的时候只顾着淘米，并不抬头。

“下工的时候我等你一起走。”

一听到这，大辣子立马心花怒放，连着饭盒差点翻到在地上。

“好，好，我……等你。”语气越发娇羞，末了又加一句，“你可别忘了呀！”

一整天大辣子都不在状态，一下工就像山上草丛里蹿过的黄鼠狼，不见了踪影。

等大华从厂里出来，大辣子已经等在门口了，与他的灰头土脸不同，大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洗了把脸，干净的很。

“走吧。”

大华招呼着，大辣子立马应声跟在旁边。

两人走的有些慢，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大辣子两只手不停攥着衣角，眼看都要扣出洞来。

“那个……”

大华先开口说，但实际上他也没想好接下去怎么说，两个字后，空气又安静了。

“阿哥，还是我先说嘛，你听就行。”

大辣子憋不住了，想着与其听大华讲出自己不爱听的话来，不如先下手为强，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也就接受了呢！

不得不说，小娘鱼想的似乎是有道理，但感情的事情是按照有没有道理来说的吗？

你说的有道理，我就接受？

你说的没道理，我就拒绝？

若如世间的感情事都这么有道理可循，那也没有这么多怨偶了。

“阿哥，你看，我们同在一个村，知根知底的，我也不嫌弃你们家横梁细，你也别嫌弃我泼。

我泼也是有苦衷的，但是我对家里人好，我也愿意对你好……

我不是什么娇贵的小娘鱼，日子穷一点苦一点我不在意，你看我块头也大，干活有力气，也能生孩子……”

“你还没配亲的小娘鱼怎么说到这儿来了！”

大辣子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怕什么，这又不是难以开口的话，总有这一趟的不是么？”

“你别说了，还是先听我说吧，我不……”

“我话还没说完呀，先听我说嘛！”

大辣子嗓门又大又亮，大华还真盖不过她，也罢，等她说完吧。

“我的心意你知道了吧？我今天就想要个准信，我们俩……”

“咳咳。”大华干咳两声，声音不大但是清晰地说，“不行，我没有打算和你配亲。

我今天叫你一起走，就是为了和你说清楚，不想让你多想，不然对两家人都不好。

特别你是小娘鱼，名声重要着呢！”

大辣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想着大华也许会不愿意，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