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变得更暖，轻轻拂过桑树的莓子，那一串串迷你小葡萄就接二连三黑了脸。

这里的桑树长得又高又粗壮，努力向上延伸的枝叶下面密密麻麻挂着桑桑莓子，附近的孩子只要向上抬头望一眼就走不动路了。熟透的莓子掉下来，在地上砸出一小滴黑紫色，瞧这片桑地上到处都是一点一点的。

秋华和赵梅英今天带着小华来采桑子，这是早就答应好的。

三个人带着一个大大的竹篮子，大的可以把春华装进去。小华往桑地上一站，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下来，秋华一遍笑话他一边用手胡乱给他抹一把，小家伙嘿嘿笑着鼻孔里冒出一个大鼻涕泡，随着他的呼吸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觉得鼻子有点儿痒，手背一抹，上面全是黄黄的鼻涕。

“你别擦了，阿姐帮你擦。”秋华撩起衣角帮他擦干净，又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让他坐着看他们摘桑子。

赵梅英要比秋华长得结实，她一只肩上背着篮子，手脚并用爬上树朝着下面的小华喊：

“阿姐给你采一篮子，让你当饭吃！”

“当饭吃可不行，会肚子痛。”

这会儿秋华也上树了，她笑着回应，手伸出去，用两根手指捏着桑子根部的细茎轻轻用力，桑子就掉下来，她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篮子里。

小华眼巴巴地在下面等着，不过他的耐心就只有那么一会儿，这会儿就已经被一只蝴蝶吸引住了，它着扑腾着翅膀在眼前飞舞，一会儿到东，小华就跟着到东，一会儿到西，小华就跟着到西，真是快乐极了！

可惜小家伙脚程太慢追不上花蝴蝶，一转眼它就飞远了，小华呆呆地站在原地，泪眼汪汪看着蝴蝶越飞越远。

“小华快来！”

秋华在桑树下喊他，小华回头看见满满一篮子黑乌乌的桑桑子，眼眶里那不值钱的眼泪马上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拔腿跑到阿姐身边，小小的手抓起一把桑子放进嘴里嚼起来，手上和嘴角都染上了紫色的汁水。

今年雨水充沛，桑树叶子长得又大又肥，蚕宝宝吃的饱饱，桑桑子也长得又大又甜，小华吃了一把又一把。刚摘下来的桑子上面带着薄薄的灰尘，农家的孩子们并不讲究干净与否，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洗过的桑子就失去了水果的那股生脆劲变得软趴趴的。

三个人就地围坐，秋华把最大最黑紫的桑子拣出来放在小华手上。小家伙一会儿往嘴里塞一下，一会儿又塞一下，小肚子胀得鼓鼓的，里面全是黑紫色的桑子。

“小华好了，不能再吃了，小心晚上肚子痛。”秋华把篮子拿到身后。

“阿姐，再吃一点嘛……”

小华撒着娇但是秋华不为所动。

“那再吃一颗，就一颗！”

“好，那就一颗，说话算数，不然明天鼻子会变长。”

小华特别害怕自己鼻子会变长，于是阿姐说这是最后一颗那就是最后一颗了。吃了这么多桑桑子，他的两只小手都变被染成了紫色，咧嘴一笑就能看见紫色的舌头和嘴唇。

晚上吃饭，姆妈做了茭白炒肉丝，里面一半的肉丝都挑到小华碗里，小家伙却胃口寥寥，到嘴里的肉丝一点儿也不香。

兴许是白天吃多了桑子，到了晚上还没什么胃口。

“小华快吃，这可不像你啊。”

秋华催促他，小华耷拉着大脑袋对眼前的饭菜毫无兴致地说：“阿姐，我一点也不饿，我不想，我想出去玩。”

梁根发瞪一眼自己的小儿子说：“大晚上的玩什么玩，小心蚊子把你抬走!”

小华本来就害怕自己的阿爸，这会儿更被吓得一动不动，依旧带着点紫的嘴唇抿在一起，霎那间仿佛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是干嘛，天天家里人欠了你了，能好好说话吗？”邱珍白了老头子一眼对小华说，“吃不下就不吃，去院子里玩，但是天已经黑了，不准去外面。”

“好！”他高兴地放下手里的碗筷，一溜烟跑进院子里。

等家里人吃完饭，小华又默默从外面进来，不动声色地躺倒床上去，没有人注意到他蔫蔫的样子。

大家都在各自忙着，又有谁会注意到这个小儿子呢？

农家每户都有好几个孩子，父母都忙着种田挣口粮，哪个孩子病了哪里痛了并不会有人关心。

他们就像是夜里的星星，你抬头看见了，却不是很在意。

夜里，大家都睡得很香。

秋华正做着梦，梦里跑来一只大黄狗，这狗亲人，一个劲地拿自己的大脑袋拱她腰。

她拿手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还有点扎手，就和小华的小平头手感一样。

低头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小华吗？

秋华迷迷糊糊有点清醒过来，感觉腰间确实有团东西一拱一拱，她伸手去摸，是小华的平头。

“小华你干嘛呢？天还没亮呢。”

“阿姐，我肚子痛……”

秋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翻了个身。

“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她一个迷糊又睡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

这会儿小华不拱了，秋华以为小家伙睡着了，却听见嘤嘤的哭声。

事情不对劲！

秋华如梦初醒，一屁股坐起来，拖着小华脑袋问：“你怎么啦？痛了一整晚？”

小华不说话只是哭，不对，是痛苦地呻吟。

那颗小小的平头上黏糊糊的满是汗。

“阿爸！姆妈！小华不好了！”

“快来呀！姆妈！姆妈！”

“不好了！”

喊了五六声，一个黑影从房门外进来，没点灯，埋怨的语气说：“干嘛呢？天还没亮呢！什么不好了？晦气！”

秋华听见阿爸的声音，顿时心落到地上。

“小华肚子痛了一整晚，现在都不会说话了！”

“啊？”梁根发一惊，赶紧出去点了煤油灯。

小家伙脸色铁青，嘴唇煞白，像是在水里过了一边浑身湿透。

“坏了！昨天吃了多少桑子？”

秋华听着姆妈的问题浑身哆嗦，不敢回答。

她想起去年村里死掉的毛狗蛋，他吃了两大碗桑子，蛔虫钻进胆里，在床上疼地滚了一夜，天没亮就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