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许国庆家。

桌子上的煤油灯点的很亮，大半个屋子的黑暗都被驱赶出去，二华坐在桌子前，眉头紧锁，额间似乎有一丝阴影。

许国庆给二华倒了一杯水，又给他递根烟，许阿叔、许阿婶和许国庆分别坐在八仙桌的另外三边。

“二华，今天傍晚我出去的时候自行车还在我们院里头，你来了以后就不见了，你也别抵赖了。”

许阿婶现在已经不激动了，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反正夜还长着呢，只要二华在这儿，自己就能慢慢陪着问，不怕问不出来。

二华皱着眉头不说话，他猛吸一口烟，闭着嘴巴想咽下去，结果两缕烟从鼻孔里钻了出来。

“二华。”许阿叔见他不说话，又给他添了一些开水，说，“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和国庆关系那么好，我们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孩子犯错没关系，及时改正就好，你只要告诉我们自行车在哪就行，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我没偷。”

许国庆看看自己的发小，其实他也不太相信梁二华，虽说从小两人一起长大，偷瓜摘菜的事情没少干，但是二华的性子自己是真的摸不准。两人都是上了两年学就不上了，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后面许国庆去队里上工，二华就一直在外面晃荡也不干点儿正事，两个人渐行渐远，加上村里面对二华的风评都不太好。

没一会儿手上的烟就灭了，许阿叔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放在桌上。

“烟阿叔这里管够，你只管抽，但是你得和我们说实话。”

许国庆拆开香烟从里面拿一根给二华，他接过烟放到嘴上。

夜已经深了，梁家人也都没睡，没人睡得着，除了小华和春华。

秋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房门外面姆妈和阿爸还有动静，他们在说话。秋华心里一颤一颤的，她很担心二华，甚至不敢笃定他没有偷自行车，她更加担心大华，明天赵主任他们要来看横梁，若是这件事被他们知道了，大华的亲事肯定就黄了。

“二华，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么些年，我们两家关系好不好？阿婶对你好不好？”

许阿婶有些急了，半包烟已经没了，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香烟味，迷得人睁不开眼。

“这些年我们关系是好的，不过你们也确实看不起我。”

其余三人都愣了。

没人开口，也就是默认了。

我二华是浑，但是不傻，你们背地里根本看不起我，现在要打感情牌吗？

不好意思，我打不来！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没有看不起你，再说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偷我们自行车啊！”

“我没偷！”

谈话又陷入僵局，二华死活咬定自己没有偷，许家人束手无策。

许国庆叹口气说：“二华，大辣子给我们作证了，说看到你进了我们家。”

二华心里面啐一口：长舌妇！回头找你算账！

“我是进你家来找你了，但是我没有偷你自行车。大辣子去年到我们家抢丝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我有仇！”

“后面没人来家里了，自行车又不会自己飞了，不是你还有谁？你打小手脚就不干净！”

二华把烟摁灭在桌上，恶狠狠地看着许阿婶，许阿叔自己这话过分了，伸手拍拍家主婆肩膀，许阿婶气不过，拍开他的手。

“二华，阿婶说这话是过分了，她也是着急，你别放在心上。你看看我们家里也不是有多少钱，一辆自行车花了好多钱，现在自行车不见了，阿叔这几天是睡不着了，我这心里和火烧一样。”

“阿叔对你还是好的吧？你看看，也算是可怜一下我，告诉我们自行车在哪里好不好？”

“这自行车找不到，我这心里是过不去了，都怪我，没看好！”

说着许阿叔激动地扬起手给自己两嘴巴子，“啪啪”的声音在灯光及黑夜里显得非常突兀。

其他人都没料到许阿叔会这么做，没赶得及阻止他。

二华低下了头，烟抽的太多了，他的嗓子很干似乎要被这猩红的烟头点燃，他的头很痛，似乎有千万根针要往里面扎。许国庆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屋子里面已经乌烟瘴气。

“算是阿叔求你……”

“二华，阿婶也求你。”许阿婶两眼泛起了泪光，她恳求道，“只要你肯告诉我自行车在哪里，我保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们两家还是像以前一样，村里谁都不会知道这事，就算，就算大辣子过来问，我也会说是我们自己搞错了，和你二华半点关系没有。”

“二华，你就告诉我们吧。”

许国庆叹口气，苦恼地挠着自己脑袋，这是家里刚买的自行车，花了大价钱的，这还没骑几下就被偷了，心里自然是又急又不好受。偏偏怀疑的对象还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华。

二华依旧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有些微微亮，许国庆看一眼时间，四点半了。

“二华，你现在说还来得及，我们可以现在去把自行车拿回来，就当事情没有发生。”

许阿叔点点头，表示同意家主婆的话。

“再等一会天就要亮了，倒时候整个村子都知道你梁二华有偷自行车的嫌疑，闲人可不管你到底偷没偷，他们就是为了看热闹的。”

“再说了，明天，哦不，是今天，赵主任他们就要来你们家了，你也不希望他们知道这事吧，到时候可别影响了大华的亲事。”

二华抬起头，脸上显得很疲惫，他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水已经凉了，喝到喉咙口却很舒服。许阿婶见天已经微亮，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看看窗户外面，梁家也有灯光亮着。

“你看看，你阿爸姆妈还没睡，你都这么大了，还好让他们担心吗？”

许久，二华终于开口。

“你们真的能当事情没发生过吗？”

许阿婶眼里闪起光来，她急切地承诺道：“我们保证！你放心！”

“……”

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二华的嘴巴一张一合。

“自行车在山上，我挖了个坑给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