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梁秋华正在学校里听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姆妈正跌倒在地，他们家的第五个孩子即将出生。

早上她照例和大哥去山上割了一筐猪草，回来喝了一碗稀粥，那个时候姆妈破天荒的还没起来。

她去锅里拿出两个山芋放进饭盒里，这是她今天中午的早饭。

她的书包是一个泛着白的旧蓝色布包，是用阿爸的旧衣服改的，包里就两本书、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和一个铁饭盒。

她走路很快，两只脚麻利的前前后后地追赶，两条大辫子一条一条，斜挎的书包随着她的步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秋华——”后面传来声音。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赵梅英和周和花，她们俩是隔壁村的，比她大一岁。

虽然年龄不同，三个人却玩到一块去了，可是在后山结过金兰的关系，就是小姊妹。

梁秋华停下来回头等她们。

赵梅英穿着一件时髦的夹克衫，她家里要好过些，所以有几件时髦衣服，周和花剪着一个齐下巴的学生头，她说这样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学生。

三个一起走就没那么快了，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欢乐得很。

梁秋华把大小辣子怎么去家里偷她的线，二哥怎么带她去讨线，她们怎么弄脏了一扎线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她的两个小姊妹。

“她们家人都不是好东西！”赵梅英很气愤，是那种欺负到自己头上来的气。

大小辣子家的泼辣与蛮不讲理是乡里乡亲都知道的，大家都说祖上就是坏脾气，加上年轻失了男人，要撑门户只能越发地泼，连着两个小娘鱼也变得蛮横的不行。

“我瞧她是嫁不出去的种，看她那个秃头样子，一条老鼠尾巴在后脑勺晃荡，丑八怪！”赵梅英的嘴是毒辣的，不过对另外两个姊妹却是极好的。

周和花点点头表示赞同，谁会喜欢辣子姐妹俩呢？没人喜欢。

“谁娶了她估计是家里要翻天的。”周和花补了一句。

梁秋华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失了丝线的不痛快消失地无影无踪。

田里的稻花黄里带点儿白，风一过，稻田里像翻出了浪花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彷佛有什么正在酝酿着，翻涌着向人们奔来。过不了多久，金灿灿的稻穗就会挂出来，告诉你收获的时候来了。

三个人嘻嘻笑笑差点错过了打铃时间。

学校只有两间教室，一间是一二三年级，还有一间是四五年级。

上午上语文，教他们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一年四季总是穿着同一件中山装，冬天就穿在里面，夏天就把袖子撸起来，男同学们都说他不洗澡，一边念诗一边用左手的两个手指反复捻着耳朵后面的老泥，搓成一条条再弹出去。

学生们背后叫他“老茄子”，因为知识分子老茄子。

只要到吃饭时间，老茄子就会在学生面前转悠，看看这个学生带了什么菜，那个学生带了什么肉，遇到家里条件好的孩子，他就站在旁边走不动路，嘴里振振有词地：“酒肉穿肠过……”

这个时候，学生就会识相的把饭盒递上去，他也不贪心只捻上一块肉或者菜，完了说一句：“我就尝尝味道。”

据说他的家主婆是个悍妇，不给他带饭吃，所以他喜欢在学生吃饭的时候出来转悠。

不过梁秋华的饭盒他是瞧不上的，里面不是稀粥就是两块山芋，每次走过他都是径直朝前看也不曾看一眼。

今天吃饭的时候没见着赵梅英，梁秋华想着她应该去解小便了。等老茄子一走，赵梅英就从后门口探出个头来。

“老茄子走了？”

梁秋华点点头，向她招招手。

赵梅英把饭盒打开摊在两人面前，秋华不禁咽了口水，满满当当一饭盒菜和肉，接着又拿出满盒白米饭。

“我特意让姆妈给我多装点，呐，吃吧。”

她给两人各夹上两块肉，秋华已经半年没吃上油了，她咬一小口，油滋滋地喷香，都舍不得咽下去。

“秋华，你姆妈要生了吧？”周和英一边吃着一边问，完全顾不上她嘴角上挂着的米。

秋华点点头，嘴里塞得满没法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最好能给我生个妹子。”

其他两个人家里都是有姊妹的，只有她是三个兄弟。

“你姆妈要是真的生个妹子，你会不会不和我们做小姊妹了？”赵梅英又夹了一块给她。

“那哪会？你们是我的小姊妹，拜过的！”

赵梅英满意得点点头，有这句话她就放心了，不管家里有几个姐妹，一起读书上学的姊妹也是宝贵的。

下午上数学的是和矮胖的老女人，课上到一半就被气走了，因为班上的“黑狗”睡觉打呼噜被老女人拎着耳朵拽起来，他凶神恶煞地大骂：“上学不如养猪，我看你就是只老母猪！”

老女人气得直翻白眼，“黑狗”用手一拍打掉了老女人的手，男同学都哈哈大笑，有几个女生也捂着嘴。

老女人气得摔了书，去校长那儿哭，校长提着扫帚柄进来，“黑狗”一看自己要挨打，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跑一个追，在教室外面转了一圈，最后校长实在跑不动了才作罢。

这样一闹，下午就没人上课了，校长让大家收拾收拾回家去。

梁秋华盘算着今天能早到家两个钟，决定赶一会儿刺绣，眼下最能挣钱的就是这家伙什了。

三个人走在路上笑说着今天的“英雄人物黑狗”，多亏了他才能早回家干活。

“黑狗真是我们的大英雄！哈哈！”周和英笑得前仰后合。

梁秋华被她逗乐了，说：“他上课的呼噜声比雷还响！”

三人说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草丛里窜出来个黑影。

“不许走！你们说我坏话！”

原来是今天的大英雄，“黑狗”一只手里拿个竹竿子，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根生锈的长钉子。

姊妹三个都有些害怕，“黑狗”在学校里就没做过一件好事，骂哭老女人是件不值一提的消失。他最出色的是扒过一个小娘鱼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