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加勒比海侠风云
作者:秋霜雪 | 分类:历史 | 字数:11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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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来自银港的阴谋
克劳之前在维特处得知,伦敦公会的势力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它就像阴影中的日不落帝国,在见不得光的街角巷尾操控大局。事实上,波叔在世时也时不时会给他们讲述这些事情,只是过去的他们太过安逸,没有把这些关系到生死的至理名言太当回事。眼下,银港公会的首领就在面前的房间里,如同暗影帝国所具备的位格一般,莫林将其房间设置在暗区。
对于克劳、莱德和埃里克来说,这是一件饱含复杂感情的事情。一方面,他们终于得以直面杀死波叔的幕后黑手,得以一雪前耻,让伦敦公会付出血的代价。可另一方面,他们发现自己即使到了现在,依然对伦敦公会一无所知。因此,前方的这位头领,之于伦敦公会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毋庸置疑的是,他正是领导着公会在巴哈马地区活动的话事人,是梅森、皮索等人的领导,亲卫队的步伐证明了这一点,可除此之外呢?他到底是谁?有多大的能量?难道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调度,便将银港搞得天翻地覆?那么,完整的伦敦公会到底是怎样的宏大?这个乞丐帝国之于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
房间纵深很深,光线昏暗,只有在最深处的墙上挂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灯。银港三人组慢慢地前进,摸索着跨过四个人——或许只有三个人——的残躯,朝着灯光走去。
他们很快便听到了动静。灯光下逐渐显现一张吊床的轮廓,一个人躺在那里,断断续续地发出模糊的呻吟,另一个影子坐在床边,正在照料躺着的人。
“终于找来了,可花了不少时间,嗯?”那个人说着,把一种绿色的粘稠药物涂抹在病人的脸上——借着那微弱的火苗,三人组看清了病人的长相,这个受苦的罪人正是内阁大臣科伦,而照顾他的人却依然从容不迫。
“抱歉让你久等了。”莱德冷冷地对那个坐着的背影说,“我保证,这一切会很快结束。”
他上前一步,紧握的两只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你总是这么心急,莱德。”那人对逼近的危险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绿色的药膏缓慢涂抹,那动作是如此熟练,如此熟悉。顿时,犹如遭雷劈了一般,莱德僵住了。
“噢,还有你,克劳。我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会想方设法置身事外……看来我们都错了,是吧?孩子总会成长,而长辈除了见证,似乎也无可奈何……”
克劳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他走近那个背影,眯起眼睛仔细辨别。
“你是谁?”埃里克大声质问,但克劳知道,他们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答案。
“不可能!”克劳低声说,“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你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场景,而场景即可被定义,也可以被演绎。”那人把最后一种药材涂在病人耳朵旁边,又在盆里洗净了水,这才站起身来,缓缓转过脸来。
“好久不见,莱德、克劳、埃里克。”波德里克和缓地说道。
克劳曾一度认为,银港与伦敦公会的恩怨将要在今夜了结。这笔恩怨包含了太多的阴谋阳谋,其中最大的一笔血债当属波叔的死亡。
当亨利·巴斯克的炮火轰炸了波叔所在区域的时候,场面一度相当混乱,可是克劳却看得万分真切,杀死波叔的手段干净利落,一刀透心凉。
那么眼前这个波叔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炮火中活下来了,虽然那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变故,但我好歹还是活下来了。”波叔缓缓地说,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的斟酌和排演。
“接着,我按照计划死去,并逐渐放出部分真相,即我被伦敦公会刺杀的传言……”
“等等!”莱德大声打断他,“你是说……你是说你根本没有死,这一切都只是演戏,是假的?”
波叔点了点头,眼中有光芒在跳动。
“我并不指望你能理解……你太年轻,太冲动,你们都是这样……”
“我们为你赴汤蹈火!我们可以为你去死!我们之所以在这里……都是为了替你报仇雪恨!”莱德嘶吼道。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消失……银港本应以更加稳妥的方式并入伦敦公会,只是我们的阻力太大……”
“你把银港出卖给伦敦公会?你出卖我们?”克劳不敢相信地问道。
“我从来就没有背叛银港公会。”波叔深沉地说。
“是啊是啊,那个梅森也是这么说的,他是跟你一伙的吧。”克劳讽刺地说。
“我需要一个解释。”莱德喘着气说,“波叔,你必须解释清楚!”
一阵沉默,波叔打量着莱德坚毅的脸,似乎是在考虑他的提议。
“好吧。”他轻声说,并指了指附近的两张椅子。
“请坐吧,这不会是个很短的故事。”
克劳和莱德相视无言,默默搬过椅子坐下,等着波叔开口。波叔没有坐下,他又回头检查了一下病人——科伦大人的状况,然后开始在吊床边踱步。
第231章 来自银港的阴谋
“我……不是一个好领袖。”他的开场白很直接。
“自接手银港公会至今,已经三十年了,在这些年里,我尝试了许多办法,指望所有人都能脱离苦海,远离威胁——绝非伦敦公会,而是贫困、饥饿与疾病的威胁。”
“你已经做到了,你介入了牙买加的政治,帮公会争取到了银港建筑承包的资格,还开拓了救济粥的份额!可你为什么还要背叛这一切?”莱德忍不住质问。
波叔苦笑地摇了摇头。“我以为我做到了,莱德,我以为。但实际上,我们不可能永远解决生活的问题。公会的初衷,是为穷苦的人提供一个家园,在这里,人人互相帮助,团结友爱。但是连年的战争带来了太多的穷人和孤儿,公会的压力也与日俱增。终有一天,银港再也没有足够的救济粥来喂饱所有人,也不可能找到足够多的工作令成员安身。”
克劳想起了以前无数个忍饥挨饿的日夜,那时候他把分配的食物让给了年幼安妮和耶米尔,自己则练就了坑蒙拐骗的功夫去分富贵人家的残羹剩饭……而与克劳相似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在街头无所事事,他们没有工作,除了惹是生非和把自己灌醉——常常是两者皆有——之外一无是处,他们给银港带来了治安隐患,也给公会带来了生存压力。
“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可以感同身受。”波叔继续说,“更为甚者,旨在为穷人安身立命的银港公会,到头来却形成了自己内部的丑恶阶级……长老们心安理得地住在上城区,而穷人们却只能龟缩在码头和种植园,为了一口难吃的生计拼尽全力,你说,这就是所谓的公会,所谓的家园吗?”
“情况在改善,不是吗?”莱德激动地说,“我看过那些账目,还有所有与官僚、商家的往来记录。银港公会已经取得了经营许可,银港种植园劳务、码头搬运、还有建筑工程……这些难道还不足以养活银港的穷人?”
波叔摇了摇头。
“你很用心,莱德,但还不够成熟。银港公会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才换取了那些所谓的经营许可,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见不得人的奴隶贸易……撇去这些不谈,我们还面临着同行的挤压,试想,一群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人,又怎么去同专业人士竞争?我们只能压低报价,才可换得一片井中的天地,但那又回到了原点——我们依然无法养活许多人。”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就还有另一个办法,即是颠覆公会内部已然形成的阶级,抹去让所有人吃饱的幻象,而把目标定在让所有人都饿不死的程度……长老们自然是反对的,有些人是出于私心,有些人则害怕过快的改变会终结所有人的未来。”
“但是情况的确在改变!”克劳说,“新的规定要求我们将收获平分,优先让老幼获得好的生活条件,这不正是你所说的,让所有人能活下去的道路吗?”
波叔意味深长地看了克劳一眼,克劳豁然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是吗?”克劳阴沉地说,“你根本不指望这些措施能改变我们的窘境,就像……”
“就像你认为的一样,克劳。是的,要求所有人都无私奉献是不现实的,收获平分绝非长久之计,它最终只会产生两种人:懒惰混吃的懒鬼,和火气冲天的暴徒。你必须承认,仅凭美好的愿景是无法拯救所有人的,我们必须找到正确的门道,必须要成为这个肮脏世界的一份子,而非清白地独立于其外。”
“所以,你就找上伦敦公会,是吗?黑白通吃的伦敦公会,正好就是你所要的门道?”
“没错。伦敦公会就是我所能得出的最好的答案。”
“可你为什么不信任我们,告诉我们,说服我们?”莱德急问。
波叔睁大眼睛打量了一下莱德,轻轻地笑出了声。
“恰恰相反。莱德,我正是因为太了解你,太相信你,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我根本不指望你会给伦敦公会一个机会……或者说给银港公会一个机会,去接受伦敦的橄榄枝。”
“你说什么……”
“银港公会。”波叔大声说,打断了莱德的质问,“本身就源自伦敦,就像这太阳光辉下的所有穷人兄弟会一样。但是我们与伦敦结下了数十年的梁子,却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可以轻易化解。伦敦公会黑白通知,曾经利用阴险的伎俩对付过我们银港,他们趁着罗亚尔港的地震,不断地往银港遣送难民,并将歹徒混入其中……许多人在那次事故中逝世,你的父母便在其中。”
莱德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并且——正如波叔所说——他不可能原谅伦敦公会的所作所为。
“长老们大多与你一样,他们声称宁愿饿死——就好像挨饿的是他们似的——也不愿意向伦敦公会低头,至少一开始是这样。我稍加试探,便发现他们的意志并不坚定。他们并不反对在伦敦的强权之下苟且,他们需要的,只是保全自己的地位,还有一个体面的台阶。”
第231章 来自银港的阴谋
“这很好办。我担下了反抗伦敦的角色,成为了一面旗帜,解放了其他的长老们。伦敦公会知道我的计划,他们甚至派了最重要的头领梅森来帮助我,我们一边吸收着反对的声音,一边劝说长老们放弃抵抗,有时还会做一些激进的行动来引发争议……事情非常成功,不到半年,长老们便在私下达成了协议,同意银港公会并入伦敦。”
“接着,就是对你这个旗帜的处理了。”克劳冷冷地说,“你完成了使命,一边扛着反抗伦敦的大旗,一边却昏招尽出,让人觉得‘波叔老糊涂了’,这样一来,老糊涂所反对的伦敦公会反倒成了理智的出路。”
波叔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酝酿感情。
“但我也有失误,重大的失误。”他说,“最致命的一点便是被亨利·巴斯克钻了空子,这导致那本该由梅森完成的事变成了一桩悬案。”
“你想让梅森杀了你?”克劳不敢相信地问。
“我吸纳了所有反抗的声音,所以必须要在适当的时候死去。梅森是伦敦公会派来的使者,又被我栽培成为银港的智囊,他充满智慧,又极富声望。由他出马,完全可以消除任何与伦敦为敌的念头——唯有一点,刚来到银港半年的他并没有资质成为下一任领袖,我看中的,另有其人,而这才是亨利对我最大的伤害。”
他说着,悲哀地朝克劳看了看。
“你打算让我……领导银港公会,然后加入伦敦公会?你觉得这可能吗?”克劳气得直发抖,波叔的话就像鞭子一样抽打他的自尊,这比最恶毒的辱骂更令他痛心疾首。
“你是最适合的人,比莱德更适合。”波叔说,并避免去看莱德的眼睛。“你足够理智,懂得取舍,知道怎样权衡生存与尊严。这一切都是莱德所不具备的品质……抱歉,但是我的确希望是你在领导银港公会,但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被卷入这档子荒唐事,甚至亲眼目睹了我的死亡……我相信,在那一刻,银港公会失去了一个好的领袖……”
“于是我接手了,作为备品,是吗?”莱德冷冷地问道。
“并非备品。我的去世会留下一个空隙,而你将作为缓冲,消化这炙手可热的空隙。你的领导会缓慢地动摇银港的根基。当时机来临时,梅森和长老们便会出面,让你下台。对不起……”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无论是克劳还是莱德,都被深深地伤害,也被彻底惹怒了。
“……在袭击过后,克劳失踪了,长老们失去了本该扶持的人,完全乱了分寸……他们不敢承担背叛银港的责任,又怯于与伦敦为敌,故而使局势恶化……这一切早已超出了常人所能掌控的程度,只能怪我——当时我受了重伤,而梅森则在尽力对我实施救治。当我总算恢复了意识,被迫转到幕后时,所有事情似乎已经积重难返了。”
“伦敦公会勃然大怒,他们觉得遭到了背叛,要求除掉你,莱德,并重新选出真正的领袖。我不同意,尽力阻止,但还是无法保证万无一失……长老们都有自己的爪牙,胆小的他们接受了伦敦公会的指令,让布鲁把毒酒送到你手。好在梅森及时制止,你才侥幸活了下来。”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们咯?你和梅森?”莱德冷笑着说。但是波叔摇了摇头。
“我没有处理好长老会的事,致使你和你的朋友刀剑相向,但是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也许会宽恕他的行为,他只是在忠实地执行长老的命令。”
“布鲁已经死了!”莱德吼道,“为了你们的博弈,为了你们的肮脏勾当,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我很抱歉,莱德。”波叔摇了摇头,但是莱德粗暴地打断了他。
“你利用了我!”他指着波叔说,“你利用了克劳,利用了布鲁,你利用了我们所有人!”
“只为了能让银港公会存在下去,而不至于落到四分五裂的下场。至于你们呢?你们本该安心地过着平静的日子,满足于温饱,互相救济扶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这个人或那个人的棋子,绝对不该这样!”
莱德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克劳拦住了他。他此时也被气得够呛,但仍按下心中的怒火,瞪着眼前这位无奈的、狡猾的、复杂的老人。
“那么你又是谁的棋子呢,波叔?你该解释一下现在的事情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否知道伦敦公会要消灭我们,包括耶米尔和安妮,那两个你最喜欢的孩子?”
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进一步发话。
“你当然知道,可你已经无法回头,于是选择了助纣为虐。你为敌人开路,碾碎你的亲人、孩子们。你已经失格了,波叔。并不是作为银港或什么狗屁地方的头领,而是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亲人、一个家长,你彻彻底底失格了!”
倾泻完心里的怒火,克劳彻底陷入了沉默。他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几乎要晕倒过去。原来那些引以为箴言的信条,竟然在顷刻间被他敬爱的导师亲手毁灭,这令克劳感到无法言喻的痛苦,甚至开始怀疑世界的真伪。而莱德呢,他最与波叔亲近,此时的怒火要比克劳更为猛烈,所感受到的痛苦和冲击也更胜一筹。两个银港公会的骨干都失去了战斗的意义与勇气,一时间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振作起来!”埃里克突然大吼道。二人反射般地站直了,愤怒地瞪着他们的同伴。
“波叔平常是怎么教导你的?难道是遇到点挫折,就束手待毙吗?”
“波叔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自己卑劣的阴谋里!”莱德绝望地说。
“是啊,可是他的教诲,他的道理却不曾死去,而是在这里!”埃里克拍着自己的胸膛,无愧地看着克劳、莱德,还有波叔。”
“……是嘛,原来我是这么教导你们的……”波叔颤巍巍地说。“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人,纵使身在一处,却难免走上殊途……难道你们永远跟在我这个老头后面,看我披荆斩棘,才肯大胆前进吗?”
“你在说什么啊?”莱德愤怒地嚷道,“你只是科伦的走狗,银港的叛徒,你竟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好啊,莱德,很好!但是徒有气势可吓不倒我!你觉得我背叛了银港公会,而我则认为是我拯救了银港公会。这就是我们的殊途,只有实力能证明谁对谁错!”波叔说着,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克劳熟悉这种目光,那是很久以前,波叔在给他们讲述过去的艰难岁月时,所流露的目光。
“是嘛,你现在终于想通了,老头?你恐怕很后悔没有早早把我毒死了吧!”
“不用激我,莱德,注意你的脚!”波叔突然大喝。
一声巨响在莱德脚边炸开了,他们赶忙跳开,却发现自己已被浓雾笼罩。
“咳,这是烟雾弹,一定是耶米尔的杰作!”莱德愤怒地大吼,一边挥动拳头殴打周围的烟雾。
“他竟搞这些奇怪的东西?还被敌人弄到手了?”埃里克也恼火地嚷道。
“你的这位好兄弟,现在可是亨利·巴斯克的小红人,兴许是那群海盗落下的东西,被波叔弄到手了……”
他们背靠着背,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慢慢等烟雾消散。等到他们能看清东西时,波叔和科伦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跑哪儿去了?”莱德急切地寻找的波叔,但是埃里克拉住了他。
“算了吧,莱德。”
“这可不能算了!”莱德扬起了眉毛。
“算了,我累了!”克劳大声说,破天荒的,莱德没有反对。
“我说,咱们可真是丢人现眼到家了。”埃里克摸着头,百感交集地说。莱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们来到这世界的尽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也许波叔说得对,我们并不该掺和进这些复杂的江湖恩怨,学什么侠盗英雄去报仇。我们应该认识到,平静而满足温饱地过日子才是好的归宿。”
莱德没有说话,而是仔细地听着埃里克的每一句话。波叔的背叛对于三人来说是属于在意识层面的毁灭。此时烟雾渐散,光线重新照亮房间,他们反而更觉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莱德说着,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血液。“我还得告诉丽莎这个事实呢。”
莱德不再试图追踪波叔,实在令克劳松了口气,他这时才感到这位“备用的接班人”也有着非凡的魄力。三人很快便离开了房间,一边咀嚼真相带来的冲击,一边没入阴暗而嘈杂的走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