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绪坐在床上，脑子里满是裴知远跳崖前的画面。

他浑身是血，晨曦的微光拂过他朦胧的脸，他好似冲她笑了，却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悬崖。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那虚弱又坚定的话语尤在耳边，手指穿过他的衣袖，锦帛微滑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恢复记忆以来，裴知远是第一个对她那么好的男人，几乎对她是言听计从，温和的语气里总是带着恭敬与崇拜。

他是皓月国的摄政王，万人之上，却是毫不在乎两人的家国立场，为了帮她毅然身赴险境。

他愿意听她诉说她的过往，对她的话语与抉择深信不疑。他愿意尊重她的想法，连索吻都小心翼翼。

可是他死了……

是她这具身子的亲哥杀死了他，是眼前这个男人杀死了他，是广成侯、是慕容曜，他们统统是凶手！

她没再挣扎，而是默然地看着扑过来抱她的男人，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宋凛却还不知情地抱着她，温声安慰着她别担心，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冰冷到了极致的眼神。

他原以为，经历了三年的死而复生，见面会是深拥、热吻、倾诉与喜极而泣……

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副局面。

无论裴知远于她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就这样从他们面前跳了下去，凶多吉少。

两人无声地拥抱了许久，沈绪挣脱了他的怀抱，一言不发地躺了下来，像个冰冷的木偶一样，背对着他。她知道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力量去反抗，她还要留着命报仇，绝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她惶恐地抓紧了被褥，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令沈绪意外的是，背后的男人并没有扑上来强迫亲吻并索取她，而是替她盖好了被子，侧躺到了她的身边，从背后抱住了她。

温暖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背，久违的心安撩拨着崩塌的情绪，被他抱着的感觉让她内心纠缠挣扎了起来。

她想要推开他，却不敢动，不敢激怒他，不敢暴露出自己的惊惶与怯懦。

听着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头顶上，坚实的臂膀牢牢圈住了她的身体，宽厚的手掌覆着她的手背，放在她的腹部。

“秀秀......”男人抱着她的手臂圈紧了几分，似有些无意识地呢喃着：“你终于又回到我的身边了。”

沈绪的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堵高墙。墙的后面是答案，可一靠近墙边，滚烫灼热的痛感就在脑子里搅动翻腾。

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裴知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反反复复地在她脑子里回放，此刻的沈绪已然彻底相信了裴知远就是她恋人的事实，她丢了与他最珍贵的那四年的记忆，答案就在墙的那边。

可是，烈焰与狂风阻挡了她的脚步，流火将她灼烧得体无完肤。

她没有前行探寻答案的勇气，裴知远说他原本就是他们的熟人，有些交情但不多。他逼迫裴知远跳下了悬崖，却十分自然地搂着她，心安理得地拥她入眠。

他的手上沾满了南境人的血，他的家人霸占了她母亲斥巨资修建的侯府宅邸。他杀了裴知远，还要企图霸占她。

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沾湿了枕头，闷胀的鼻子不断刺激着昏胀的脑袋，呼之欲出的杀念肆虐着神经。

沈绪张开嘴轻声呼吸，用力掐着手心的肉，不断劝说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除了忍耐，什么都做不了。

宋凛也没有睡着，他感受到她的颤抖，感受到她的浑身僵硬，他知道她在哭，可裴知远那样的情况跳下去，已然凶多吉少。

他没有办法止住她的泪，他深知一个人真正伤心，是没有办法靠廉价的话语去平复伤口的。他没再多说什么，只陪着她沉默，抱着她，陪她一起度过这痛苦又漫长的黎明。

昨日夜宴，宴至中途江玉楼便以追剿南境探子为由支开了他，当他看到镜使的信号时，当即就放下了任务，往出事的地点赶去。

可当他到达事发地点时，现场已然没了沈绪和裴知远的踪迹，叶帆打伤了林郡主，正与郡主的护卫打得不可开交，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有两具还是皓月国的护卫。

宋凛急忙命巡城卫拦下了打斗的几人，问清缘由，才知江玉楼下令刺杀裴知远的事情。由于他和裴知远是旧相识，江玉楼生怕宋凛会有意放走他们，于是叶帆瞒着他，独自接下了阻拦刺杀裴知远的任务。

裴知远不敌叶帆，已然受了重伤，他和沈绪往北市街码头逃了。听闻沈绪也受了伤，宋凛当即就急了，循着血迹一路上了山，他很快发现了两人乘坐的马匹，于是向山上搜寻而去。

同时，杀手们也开始搜山，他们大多是广成侯府豢养的人武人，知道他是江少主，对他十分恭敬，却并不受他的命令。

看着裴知远当着他面亲吻他的妻子，宋凛没有忍住心中的怒意，上前粗鲁地分开了二人。

他从没想过要置裴知远于死地，他清楚自己爱妻的为人，也猜测过两人在一起的原因。

要么，是因为他失联太久，觉得他生还的希望渺茫，两人都失去了至爱之人，才想着凑合在一起。要么，就是纯粹的演戏，来永安城达成一些目的和计划。

宋凛深知他们三人之间即便有感情纠葛，有误会，都不能是拔刀指向夕日好友的借口。

所以他极力上山搜寻他们，想要了解清楚事情经过，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们诉说。

即便他的父亲想要刺杀裴知远，皇帝想要摄政王死，他也断然会想办法保全他们。

可是裴知远对他彻底没了信任，他似乎对生还不抱了任何希望。不容他询问说话，不作任何解释，二话不说就跳下了悬崖。

这让所有的事全部复杂了起来，重逢由喜悦变得沉重难以负担。

宋凛抱紧了怀中的沈绪，心情闷堵难受极了。

裴知远若真的死了，就会变成他和沈绪之间难以释怀的疮疤、无法抚平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