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又一次在光明中苏醒。

又一次看见满山弟子的尸体。

楚晴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两眼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轻轻摇着头，口中不住地嗫嚅着：“不要，不要……”

就连虎也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喉咙中发出“嘤嘤”的呜咽声。

“走……快走，这一次，换一个方向！”

最终还是楚晴柔先回过神来，一人一虎开始没命地狂奔。

可是北冥沧如同幽灵一般阴魂不散，再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见那黑色的身影，一人一虎几乎陷入绝望，虎呲着牙对北冥沧低吼着，只是那姿态，再也没有了哪怕一丁点的威慑力。

北冥沧轻蔑地看了一眼虎，直接无视了它的存在，随后邪笑着对楚晴柔说道：“云剑宗圣女楚晴柔，还记得本座吗？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云剑宗满门已经被本宗主屠戮殆尽，就连你的义父，堂堂云剑宗宗主，也成了本座的刀下亡魂，本座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要考虑来天刀宗，以你的资质，本座可以给你留个婢女的位置。”

楚晴柔惨然一笑，轻轻拍了拍虎，说道：“虎，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你终究不是人族，北冥沧的目标是我，他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谢谢你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我身边，在那无尽的黑暗时光里，是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坚持了下来。”

楚晴柔说话的同时，虎的瞳孔猛然收缩起来，它突然感觉到，连接着自己和楚晴柔的那条无形的丝线竟然在刚刚的那个瞬间砰然断裂开来，楚晴柔主动斩断了和自己的主仆契约！

虎愣愣地看着楚晴柔的背影，它不敢相信，在这种生死关头，自己居然重获了自由。

它不再是人类的附庸，凭它的资质和实力，完全可以回归山林，做一个雄霸一方的妖主。

楚晴柔的背影这一刻在虎的眼中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缓缓回眸，对虎留下了一个凄美的微笑，随后毅然决然地朝着北冥沧走去。

“北冥沧，要杀要剐，为奴为婢，楚晴柔悉听尊便，从此天下在无云剑宗，你也再无后顾之忧，这只妖虎，我已断了和它的主仆契约，放过它吧，让它回归山林，从此不必再掺和人类的尔虞我诈，恩怨情仇。”

两行血泪从虎的眼中滑落，它的身体不再颤抖，目光中恢复了身为元婴境大妖的傲气，它坚毅地朝着北冥沧走去，越过了楚晴柔，将她拦在了身后。

“愚蠢的人类，以为区区契约就能左右本妖的意志，你也太小瞧本妖了，本妖做事，向来都是遵循本心，如今正好，没了契约，你再不能命令我退后了！北冥沧！你个人族的败类，你堕入魔道，连妖都不如！我不管你是圣人境还是准帝、大帝，今天你想动楚晴柔，先从本妖的尸体上跨过去！”

说着，它浑身血气爆发，赤色的毛发如钢针一般根根倒竖，发出一声震颤山林的长啸。

它开始飞速地朝着北冥沧狂奔而去，哪怕楚晴柔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让它回来，它也丝毫不为所动。

“本座原本还想放你一马，既然你找死，便怪不得本座了！”

一道刀气斩出，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虎的全身。

它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朝侧面闪避。

然而刀气实在太快，而且其中蕴含的空间法则让虎的行动大幅度受限。

血雾炸开，虎重重地栽倒在地，向侧面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它的一条左前腿已经消失不见，血污沾染在身上，让它的毛发变得愈加腥红。

虎挣扎着爬了起来，努力用仅剩的三条腿保持着平衡，随后再一次朝着北冥沧狂奔而去，只是这一次速度已经慢了许多，而且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冥顽不灵！”北冥沧又是一道刀气砍出。

虎咬紧牙关，看着刀气袭来，却连躲避都做不到了。

又是一团血雾炸开，虎的右前腿也随之消失不见。

它的脑袋重重的栽倒在地，因为惯性向前滑行着，在地上犁出一道深长的沟壑。

剧烈的疼痛让虎轻轻颤抖着，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每一次又会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口鼻处溢着鲜血，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

既然站不起来，它索性就这样趴在地上，仅用两条后腿发力，推着自己的身子向前移动。

断肢的伤口在地上摩擦，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它昏死过去，但它强忍着剧痛，依旧咆哮着朝北冥沧冲去。

终于，它冲到了北冥沧的脚下，却也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张开大嘴朝北冥沧的小腿咬去。

可是它太虚弱了，就连撕咬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巨大而又锋利的犬齿，连北冥沧的修道服都没能咬破。

躺在地上，虎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最终没了气息。

楚晴柔两眼失神地看着虎，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断了主仆契约，为什么虎还要如此拼命地保护自己。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那个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大橘。

那个喵喵叫着，把肉包子轻轻叼来放在自己身边的大橘。

明明它也没吃东西，它的肚子也还饿得咕咕叫，可它还是把唯一的食物让给了自己。

那时的虎还没有名字。

自己似乎一直都弄错了，束缚住虎的从来不是那个名字，也从来不是所谓的主仆契约，而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是在年复一年的相伴中结下的深厚的情谊。

自己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呢……

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封闭情感的时候，虎哀伤的眼神，回想起静静陪在自己身边的虎轻声的呜咽。

作为契约灵兽，虎能感受到楚晴柔的心灵深处的空虚与痛苦，楚晴柔又何尝感受不到虎的痛苦呢？

只不过她封闭情感，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罢了。

“修炼这《太上忘情剑法》，必须得情忘情，不为情所动，不为情所扰。你若修炼，必须舍弃情感，斩情根、断情丝，否则，终将难以大成。”

赵云霆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楚晴柔的耳畔。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错了，太上忘情并非封闭七情六欲，只有得情、知情，才能断情、忘情。

可是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远比封闭七情六欲的黑暗和空虚更让人痛苦。

这又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如此深刻的羁绊、如此真挚的感情，该如何斩断和忘却呢？

难怪赵云霆会说：“有朝一日你真正明白何为太上忘情之时，恐怕你会恨义父的……”

北冥沧后来是如何出手的，楚晴柔已经完全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从黑暗中醒来。

虽然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血腥味依然令人作呕，可是阳光明媚地照在虎的身上，却让楚晴柔的心中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欣慰和温暖……

既然躲不开，那倒不如直面地狱的洗礼。

只要有彼此，就不会痛苦。

“虎，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