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低头摩挲着腕间那条银色手链，仿佛是找到一处心安之所，呼吸缓缓平稳，眸底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往日的云淡风轻，他正欲迈步，忽然又没有再动，头也不回道：“傅师兄既然都跟了过来，为何要站在远处。”

此时立在树后，明显在沉思什么的傅云墨被江易的声音冷得一激灵，他显然没有鬼鬼祟祟地意思，温润如玉的五官浮现苦恼之色，有些不知所措地迈步往江易靠近了些。

“我看你……似乎状态不好。”傅云墨的表情一时很无辜，他的目光停在江易挺直的背上，想从对方的姿态中瞧出平静以外的情绪。

奈何江易是一块踢不动、撬不开的铁板，哪怕他目如刀剑，也不能划出一点痕迹。

但即便表面瞧不出端倪，傅云墨心里也非常清楚，江易在出关之后，心境已经大为不同，若没有方子固提点，他恐怕还不能发觉，因为他对江易，总是想得太过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地认为江易不会变。

傅云墨握着玉扇的手微微收紧，嘴唇蠕动，脑海里依然能看到十四岁的江易身着药宫青袍在剑峰对他惊鸿一笑。

妙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云墨不敢问，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问，他虽然一味地劝方子固他们不要插手江易和程曜之间的事，但内心深处也不免好奇，甚至有许多困惑，想要得到答案。

比如，江易……真的爱上了程曜吗？

傅云墨抿紧嘴，心底怅然一叹，其实这些疑问都不过是他的挣扎罢了，他亲眼目睹了二人五年后的重逢，密不透风的黑玄虎面能挡住江易的神色，却挡不住他的眼神，在见到程曜的一瞬间，那份思念已然汹涌，无可阻挡。

长时间的无言相对，江易侧身看来，沉静的眸光轻轻一扫，淡道：“师兄的修为虽然比我高，但前方并不是个随心所欲之地，一旦踏入，你我只能保全自己，无暇顾及其它。”

傅云墨回过了点神，从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赶人的意味，好似在下最后的通牒，他眉眼一压，很快又露出亲善地笑容。

“如此凶险，更不该让你独自前往。”说完，他又十足诚恳地?上了一句，“你放心，我不坏事，若生了麻烦，你不必管我。”

江易没说话，只是垂低了眸，似乎在衡量，半晌，他问：“我给的丹药，你吃了？”

傅云墨点头，“当然。”

“那走吧。”

江易没有再阻拦，纵身跃进山谷中，他从镖局王生那买来的情报和程曜向小二打听到的，其实相差无几，无非多了杨涛的身份。

此处是一个塌陷极深的盆地，透过四周的样貌便能看出，龙侯山异变前，确实曾被天外来物所击中，而且破坏力十足。

傅云墨飞落下来和江易站在同一根树干上，因为灰雾浓密，两步之外便视线受阻，阴冷的寒风顺着领口钻进去，吹得他忍不住哆嗦一下，如同宗门寒期来临，侵肌刺骨，他搓了搓手臂，余光却瞟见什么东西在眨眼间一晃而过。

他虽然不信鬼邪之说，但忽然瞟见不明物闪过，依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开口警示，但江易的手却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周围死寂无声，江易的手也冷得像没有体温。

傅云墨的心跳骤然加快。

在打鼓一样的心跳中，江易移开手，蹲下身打量着下方，傅云墨也垂低目光看，漆黑一片，仿佛一张深渊大口在等着他们。

“它知道我们来了。”

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让傅云墨一怔，他学江易的样子蹲下，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但始终辨认不出地面有什么，于是干巴巴说出一句，“江师弟你眼神真好。”

江易显然不在意他的窘迫，目光紧锁着下方，将声音压低了些，“树上并不安全，我们还是得下去，你跟紧，万万不可踏错。”

傅云墨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便见人已经朝另一棵树的矮枝跃去，身轻如燕，落地无声，使得他呆了两息才回过神追赶，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林间，像两只忙慌的麻雀。

掩盖在灰雾中，原本只能看到模糊轮廓的擎天大树在奔走间越发清晰，那股类似草木燃烧的刺鼻味也渐渐转变为一种腐烂的臭味，像是瘟疫席卷过后，尸骨成山发酵，气味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熏得人想流泪呕吐。

江易停下来地那一刻，傅云墨看清了周围的境界，脸色刹那苍白，粗壮的树身是哪怕身为元婴境的方子固在此，用尽全力斩出一剑都无法将其拦腰砍断，树皮表面流淌着一层黏糊的黑液，裂开的纹理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而四周是已经堆积成小山的妖兽尸体。

森森白骨触目惊心，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尚活着的妖兽守在树身附近，但分辨不出曾经的模样，身上皆蠕动着暗褐色的肉须，寂静之中，传来血肉被撕咬、吞嚼的声音。

细微又刺耳，让人心尖一颤。

傅云墨喉咙滚动，将目光抬高，恶灵阴树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直破云霄，但高至低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若是从高处俯视，树冠墨绿，并无特别，但低处仰望，树叶鲜红一片，艳得仿佛要滴下浓稠的血，看得人通体发寒。

傅云墨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此时，额头却不禁溢出了冷汗，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猛然感觉后脖颈有什么东西，贴在他皮肤上一点点蠕动着，如同一只蚂蝗。

哪怕他定力十足，没有惊慌失措，身体却彻底僵硬，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江易离他不远，于是他五官抽搐着缓缓朝对方扭过头去，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江易原本还在审视那些四不像、八不沾的妖兽，但傅云墨一看过来，他立刻有所察觉，当即侧头投来目光，下一息就赶近，只见他袖中寒光一闪，刀尖直冲而来，吓得傅云墨猛地一颤，随后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鸣叫。

后脖颈那粘腻的蠕动感也瞬间消失。

傅云墨狠狠吞了口唾沫，憋在胸膛里的气还未全数吐出，余光就扫到灰雾中有东西冲江易横扫而来，速度之快，足以让他惊心动魄！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