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清殿内。

魏槐序坐在宽大的桌案后，面前摊开的奏折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都还是原封不动，他的耳边回荡着御医说的话。

“娘娘此去云山寺着了凉不过是诱因，她这肺疾是受了外力损伤所致，又常年服用了亏损身子的药，如今已是差不多要油尽灯枯了。”

听到这话的魏槐序只觉得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耳边嗡嗡响，一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

他撑着桌子稳住身形，半晌才缓过来。

一开口，声音已是艰涩万分：“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亏损得实在严重，臣无能为力。”

柳贵妃现在的身子，用一句实在话形容就是——外面看起来好好的，实则里面全烂了。

除非，能有法子给她换一副完好的肺脏，否则就算是华佗外世都无力回天。

魏槐序扶着额，闭了闭眼，“她还能撑多久？”

“若靠着名贵药材吊着命，最多也不过一年之期。”

“你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宫里没有的就去宫外找，无论如何都要给朕保住她的性命，直到最后一刻。”

“是，臣一定竭尽所能。”

他摆了摆手，语气疲惫不堪，“好了，退下吧。”

御医行礼告退，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

他连忙又跪回来，“皇上还有何吩咐？”

“药王谷……有没有可能治她的病？”

“这……臣听闻神医望鹤白不久前已经仙逝……”

“朕记得他还有个徒弟。”

“皇上或许请来可以一试。”

于是，魏槐序赶紧下了一道旨意请柳丞霖入宫给清莺看病。

这两日他都不太敢去宝仪宫，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点怕面对她。

这时，俞则走进来通传：“皇上，柳大夫求见。”

“让他进来。”魏槐序收起黯然的神色，坐直了身子。

柳丞霖走进来，跪地行了一礼，“草民参见皇上。”

“平身吧，柳大夫，清莺她……怎么样？”魏槐序有些紧张，隐藏在桌案后面放在膝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如御医所言，油尽灯枯。”

他似一瞬间卸了所有力，再也无法伪装，撑住桌面，手指微微发抖。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臣的药方能够暂缓她的病症，但是……”

“什么？”他的心再次一瞬间揪紧。

柳丞霖伸出三根手指，道：“最多三年。”

魏槐序顿时欣喜若狂。

三年，整整比御医所预测的多出来两年，这目前无疑算是所有坏消息里唯一的好消息了。

“但是……”

又但是！

“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魏槐序憋得额边青筋都爆出来了。

天子之威，饶是淡然如柳丞霖都被他震怒的眼神看得脊背一凉，仿佛下一秒说出来的话不能如他的意自己就要被砍头。

柳丞霖连忙道：“她不能生孩子，否则必死无疑。而且，她除了吃我的药，不能再乱吃别的药。”

对于这一点，魏槐序似乎没感到太不悦，点了点头，“朕明白了，她的病，有劳你多多费心。”

“这是草民应该做的。”

——

从御清殿出来，柳丞霖径直去了凤栖宫。

“她不能生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柳疏疏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看来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哈哈哈……”

柳丞霖看着她高兴得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将清莺命不久矣的消息告诉她。

不知怎的，他觉得现在的柳疏疏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明明从前最善良，连陌生人都能够施以援手的疏疏姐，现在面对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竟然能够高兴地笑出来。

医者仁心，又或许是出于一点斩不断的血脉亲情，就算他再不喜柳清莺，在得知她的情况时除了震惊，还是难免生出些惆怅和伤感的。

对桐夏说的那些话，出口过后他还感到有些后悔了的。

他站起来告辞：“疏疏姐，我医馆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你难得进宫一趟，才来就要走？不妨留下来同我一块儿用了晚膳再走吧。”

“不了，过惯了清贫的日子，宫里的东西太奢侈，我吃不惯。”

柳疏疏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隐隐觉得他似乎在内涵什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察觉有何不同，便只好说道：“霖弟慢走，我让小邓子送你出宫。”

宫里的路弯弯绕绕的，天快黑了，他对这里不熟，是需要人引路才好出宫。

“那就有劳了。”

他略略施礼，退出了宫殿。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天色渐渐被墨蓝浸染，小邓子提着一盏灯笼，只照得到前方一小片路面。

柳丞霖不紧不慢地走着，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他愣了一瞬，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们经过一处宫院门口，一抬头看到朱红色的紧闭的大门上了锁链，上方掉了漆的牌匾上大大的三个黑体字——汀兰轩。

小邓子已经走出去挺远才发觉他没跟上，转过身来问道：“大人怎么了？”

“这里面住着人吗？”

小邓子看了一眼那宫门，道：“是先帝在世时的谨嫔娘娘，得了痴病才被关在这儿。”

“谨嫔……”

谨小慎微，就这封号，一看就是在这宫里被欺压得很惨。

“大人快走吧，要赶不上关宫门了。”

柳丞霖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哭声，皱了皱眉头，继续往前走了。

都说这深宫是会吃人的，看来并不假。谨嫔入宫之时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变成如今的模样，被锁在一方小小的宫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想，清莺是皇帝的宠妃，应该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

这厢，清莺方才准备歇下，魏槐序忽然来了。

并没有人通传，清莺看到他时便停住了预备躺下的动作。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他笑得温柔，走过来坐在床沿，扶着她躺下，“到底是不放心，来看一看你。”

“我没什么事的，今日丞霖也说我吃了药休养一阵子便会好的。”

“嗯，所以你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

“好。”

他动作轻柔地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清莺乖巧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魏槐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睡颜，渐渐红了眼眶。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