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鹂娘动作娴熟地为她斟茶。

清莺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努力回想，但是关于那段记忆还是模模糊糊的。

“我的脸上是有东西吗？”鹂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清莺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片刻，她才说：“鹂娘是否还记得皎皎？”

清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鹂娘，不放过她一丝一毫异常的反应，果然，鹂娘在听到皎皎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明显变了变。

这立即让她坚信了心中所想。

她的生母叶凝在叶家失势之后被卖进了乐坊，据查，和鹂娘被邹公子赎身之前所在的乐坊是同一个，再根据她零星的记忆推测，不难猜出她们二人是相识的。

谢娇英打探的消息称，当年叶凝曾在一场大火中丧生，但不久之后柳煜就在衢州养了个外室，名为叶晚。

其实就是叶凝。

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尤其是随着叶凝死后，“柳将军的外室是罪臣之女”的消息渐渐流传开来，弹劾的奏折都递到了御前，若不是那时柳煜正在战场上厮杀，皇上怕动摇军心将此事压了下去，必然会对柳煜的仕途造成影响。后来这也成了大家心照不宣之事。

“鹂娘，你一定认识我的娘亲叶凝，对不对？”

“你……你是皎皎？”鹂娘的声音微微颤抖，缓缓地朝她伸出了手，却因为看不见，从她的脸旁边堪堪掠过。

清莺及时攥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是我。”

“皎皎，皎皎……真的是你……”鹂娘激动地抚上她的脸颊，却不敢太用力，好似怕弄疼了她，只虚虚的扶着，泪水从她无神的眼中滑落下来，“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挺好的，被柳家人带走之后过得衣食无忧，别担心。”

尽管幼时的事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清莺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是真心实意关心着自己的。

她看着鹂娘，不由自主的也红了眼眶。

“那就好那就好……等等，皎皎，近来外头流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子退亲一事，里面说的柳清莺该不会……就是你？”

“是我。”这事她没打算隐瞒。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没事的鹂娘，退婚一事是我主动提的，是我不想当那个太子妃了。”

鹂娘半信半疑，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渐渐冷静下来，随即开始整理思绪，“所以说，是因为潘氏的孩子找回来了，他们便合起伙来欺负你……既如此，潘氏这些年怎么会对你好呢？”

清莺想了想，说：“我幼时刚被接入柳家之时，潘氏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叫姝姝。静女其姝的姝。”

“她怎么能……”鹂娘顿了顿，叹息道：“如此也好，她将你当做柳疏疏的替身，好歹会多怜惜你一点。”

“嗯。”清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皎皎这些年受苦了，是我无能，辜负了你娘亲的嘱托，当年没能护好你，如今也无力帮你什么。”

“鹂娘，这不怪你，我也并不是想要你帮我什么。我今日来找你只是想要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娘亲是怎么死的？”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是将鹂娘给问懵了。

缓了缓才开始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二十年多前，叶家还是都城里首屈一指的大世家。”

叶凝是叶家最小的嫡女，是三朝元老叶太师最宠爱的孙女，刚及笄之时一曲曼妙的舞姿惊艳全城，被誉为都城第一美人，后来又随贤亲王征战沙场，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天不遂人愿，后来叶太师被告通敌，叶凝当时还在战场上，便被直接押送回朝。叶家上下一百零七口人无一幸免，男子皆被斩首，女子被卖入乐坊。

叶凝当时一身傲骨，自然是不服，在乐坊中不愿接客，被囚禁关押，被折磨，但是她也不愿求死，只因她不服，她始终觉得叶太师是被冤枉的。她想要求见皇上，但是她已沦为贱籍，哪里有资格面圣？

就这么在乐坊里熬了半年，她最终妥协了。而就在她第一次接客的时候事情就迎来了转机，她接的第一个客人便是柳煜。

柳煜很早就爱慕于叶凝，只是初遇之时他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尉，自知配不上太师的孙女，所以从未敢表露半分。但是这时候的柳煜已经升了将军，自觉有能力能帮助叶凝了。

“当时我刚八岁，只是乐坊里做洒扫的丫鬟，妈妈让我去伺候叶姑娘，她告诉我，柳煜说愿意帮她逃离乐坊，但还需要我的援助。我六岁便被卖到乐坊，叶姑娘是我遇到的人中待我最好的，她从来不会打骂我，她会给我好吃的糕点，还会送我自己亲手绣的荷包。”

“当时她让我助她脱离苦海，我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之后在叶凝便自导自演了一场火灾，鹂娘帮她支开了人，她趁乱从狗洞里钻出去，而狗洞外面，柳煜早已安排好了离开都城的快马。

那场火被灭了之后只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也是柳煜事先找来的死尸。所有人都以为叶凝已经葬身火海，实则她已经离开了都城，去往了衢州。

“柳煜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骗了叶姑娘。”说到这，鹂娘微微咬了咬牙。

柳煜将叶凝藏在了衢州的别院里，为她改了名字，换了一个农女的籍贯。他对叶凝千依百顺，叶凝想吃的、想要的他都会竭尽全力满足，就好像只要叶凝一开口，他便能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但是叶凝并不开心，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叶家，都只有仇恨。柳煜当初答应她，会为她查明真相，还叶太师一个清白，但是此事一拖再拖始终没有眉目。柳煜总说在查了，实际上他为了自己的仕途根本不敢插手这样的大案，生怕受到牵连。

直到叶凝怀上身孕，他便几乎放下了都城的事情，整日整夜陪伴在她身边。

“柳煜答应帮助叶姑娘的条件便是要她做他的外室。叶姑娘原本是何其高傲的一个人啊，却还是向命运低了头，曾经她可是连皇后之位都可以不屑一顾的人呐……”

鹂娘的语气中是无限的惋惜和遗憾。

清莺记忆里娘亲的模样已经不大真切了，但是听鹂娘的描述，她不由得联想到一个骑在骏马之上身披铠甲、手持红缨枪的女子。

她曾是猎空上展翅翱翔的鹰，却最终被折了双翼，碾进了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