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静和宫中。

皇后半躺在贵妃椅上，浑身像散了架一般无力，眼神涣散而无神。

春芝姑姑奉了一杯茶来，轻轻地放在皇后面前的小桌上。今日看着皇上封了天羽离为长公主，心中自然替小姐不平。

春芝如今也是四十多岁，她从将军府时便跟着小姐。

当今的天祈皇后，原本是大将军府的嫡小姐贺绮云，她的父亲是天祈国的大将军贺达，手握兵权。

皇上登基后，便迎娶了小姐，成了这天祈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天下人都以为皇上与皇后举案齐眉，恩爱不疑。所以皇上才不爱佳丽三千，甚至遣散后宫，只留下皇后与念贵妃两人。

可只有她知道，自从当了这皇后，小姐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了。

“皇后，今日怎的让这长公主住进了恒念宫？那地方应是皇后您住才是。”

春芝姑姑心中替小姐打抱不平。

皇后听罢，懒懒地抬眼看向春芝，她从十岁开始跟着自己。从前在将军府，后来陪嫁跟着进了这天祈皇宫。原来她也老了，有了皱纹。

这么多年了，一切都在变，却又似乎从未变过。

“春芝，往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本宫在这静和宫住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

“皇后，您就是太大度，什么也不争。”

听了这话，皇后的目光更是漂浮了，连声音也跟着迷离了起来，

“争？我能和谁争？和念贵妃吗？”

春芝姑姑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是啊，真是奇怪，这皇宫之中明明没有旁人。

那念贵妃虽然长得美貌，却是个无权无势的山野丫头，一贯的胆小温顺，在这宫中从不惹事，乖顺得很，对皇后也甚是恭敬。

这后宫之中从来都无甚可争，可春芝却总觉得皇上心中仿佛爱着旁人。

可是他是一国之主，想娶哪个女人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为何这些年不将人娶进来，如今却又冒出个长公主来。

“皇后，这长公主到底是皇上和谁的孩子......”

“春芝，长公主的事情不是你能置喙的，往后莫要再提了，见着长公主好生相待，你若是对长公主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莫怪本宫无情，护不住你。”

皇后再三嘱咐。

“皇后，奴婢记下了。”

春芝姑姑也是微微叹息，这么多年了，小姐过得不快乐她是知道的。

可是，皇上待小姐其实不薄，相敬如宾，除了偶尔会去念贵妃那里，皇上这些年并未宠幸过任何人，也未再封过妃嫔。

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如今又无端的冒出一个长公主。

皇后的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外面的假山流水，柳树抽出了新芽，原来竟已开春了。

那一年也是春天，天祈国太子逼宫，逼先皇退位，朝中各位皇子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争夺皇位，一时间天祈国的朝堂一片混乱，血流成河。

后来三皇子天炎荣登基称帝，自己的父亲，天祈的贺大将军，那一日对自己说，

“云儿，你可想进宫嫁给皇上，当皇后。”

那一年贺绮云十八岁，心中对风流倜傥的三皇子天炎荣早已芳心暗许。如今竟能梦想成真，怎么会不愿意，心中一万个愿意。

“父亲，皇上当真愿意娶我当皇后？”

那时的她问得忐忑不安。

“放心，父亲当日扶持他争夺皇位，助他登基，皇上答应过允一个要求，父亲要的便是这皇后之位。

只要云儿愿意，便可当这天祈国的皇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我们贺氏一族的荣耀。”

也是一个春日，皇上宣自己进宫，在后花院里，那少年站在一片新绿之中，宛若天神。

如今回忆起来，那一日的皇上面容憔悴，他看着远方的天空道：

“贺姑娘，你可当真愿意进这后宫，当这皇后？”

贺绮云心中欣喜若狂，她鼓起毕生勇气，

“我仰慕皇上多年，自然是愿意的。”

皇上的目光似乎从未在她身上停留，声音悠远而冗长，

“朕当日答应过贺大将军，承诺允他一件事情，如今自当信守承诺。只是，贺姑娘，朕已有心爱之人。

这一生，你我便只能做这天祈国的皇上和皇后，却做不成丈夫与妻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即便这样你也要进这后宫？

朕不想骗你，把话先说清楚，日后就莫要再为此事生出怨怼，做些无谓的纠缠。”

贺绮云的脸上满是惊愕，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那时候只觉得，有机会进了后宫，当了皇后与他日日相处，他自然会忘了那女人。

母亲常说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之间讲的就是日久生情。所以她回答得坚定，

“我愿意的。”

如今想来，到底还是自己天真了，也不知道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了，她确实当了他的皇后，也只是他的皇后。

他待自己仿佛是好的，生下复儿，他便立为太子，后来有了雁儿，对她也是宠爱有加。

成亲后，宫中并无其他妃嫔，只是后来突然有一日，将一个默默无闻的山野姑娘接进了宫，封了念贵妃。

他只说先皇后宫嫔妃众多，子嗣众多，可最终不过是各有算计，为了皇位手足、父子相残，后来便并未再宠幸过旁人。

他对自己从来是温和有礼的，甚至周全到无可挑剔，除了，他不爱她。

他把她当皇后，他们做着一切皇上与皇后应该做的事情，只有她知道，他从未把她当作是妻子。

这么多年，她甚至找不出生气的理由，也不知道应该向谁哭诉。

这又能怪谁呢，早在那一年，入宫之前，他便同自己坦白的说过，这条路是自己愿意的，是自己选择的。

说到底，这皇后之位，也是父亲拿兵权换来的。

而在他心中，永远住着那个女人，旁人进不去。

那恒念宫，想来也是留给那女人的吧，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这些年，那个女人，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也是他们之间绝口不提的话题，却又如鸿沟永远立于他们二人之间。

如今这天羽离回来了，她便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吧。

只是，她的母亲还在吗？如果还在，未何不进宫？

这么多年，皇上都会时常独自去那恒念宫。

每每想起这些，心在滴血，一年又一年。

这偌大的皇宫，空旷无比，却又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