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一年多前女青在这后园捡到的那只小灰狗。

自她‘死’后，赫连觉便亲自将它养在了身边，它从不缺肉吃，跟主人待在一起时间久了甚至还能饮上半碗酒，它就跟他主子一样，看着就凶神恶煞，生人根本不敢靠近。

但对于认识的人，它又很温顺。

比如此刻，他就乐颠颠跑到了符延身边，仰着脑袋求抚摸。

符延弯腰，狠狠在它的大狗脑袋上撸了几把，笑道：

“走吧，带我去见殿下。”

平安很通人性，它似乎能听懂符延的话，扭过头就朝前面跑了过去。

他天生就跑得快，但又怕符延跟不上，每跑出一段距离就要回头等一等符延。

符延怕它这样累得慌，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很快，他就看到了墓前点着的两串灯笼。

以及墓前被灯笼照亮的长案与赫连觉。

这是符延第二次来到这座坟墓前。

两次，再看到这座坟墓的时候，他的心境与头一次截然不同。

第一次，他只觉得悲伤难过，心中满是遗憾。

但这一次，他忽然觉得这座坟墓有些滑稽可笑，但同时他心中也还是会难过。

只是这次的难过不是为了女青，而是为了一起长大的好友。

他好像还是没有走出来。

但他确实不是她的良配。

符延微微皱眉，但随即又将眉头松开。

“殿下。”

“你来了。”赫连觉抬头看他，“过来陪我饮一杯。”

符延大步走了过去在赫连觉身边跪坐好，平安也乖顺地在赫连觉身边卧倒。

符延扫了一眼赫连觉身后倒得歪七扭八的酒壶，轻叹了一声。

“殿下不会每日都饮这么多酒吗？”

赫连觉轻笑了声：

“不过是想睡个好觉罢了，倒也不是每日都会这样饮酒，感到睡不着的时候才会。

符延，你是医者，你知道怎样才能令一个人入自己的梦吗？”

符延愣怔了一瞬，随即道：“殿下醉了，我只是一个医者，又怎么会懂这些呢？”

“那你说说，”赫连觉忽然看向符延，漆黑双眸中满是痛苦之色，“一年又八天，整整三百七十三个日日夜夜，为何她从来都不肯入我的梦？”

符延被赫连觉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片刻后道：“我曾听闻过一个说法，说是如果逝者在某个地方或是轮回转世后过得很好，那么便就不会再入生者的梦。因此我想，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

有与她相互扶持、爱她护她的英俊郎君，还养育了一个女儿。说话时眉眼间都是笑意，此刻的她一定是自在幸福的。

可是赫连觉过得并不好。

他还是会很想念她，还是会很后悔，每每想到都无法入睡，他多么想在睡梦中再见她一面。

他紧紧盯着符延，声音哽咽：“可是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她死前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她的肋骨和腿骨都断了，就算有另外一个世界，这样的她真的会过得很好吗？这怎么可能呢符延？”

“殿下，”符延伸手握住了赫连觉的手臂，诚心劝道，“往事已矣，请殿下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妹妹也不曾入过我的梦，这么多年，我早就放下了。”

“放下？”赫连觉呵笑一声，“符延，你这荒唐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想骗我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放下了吗？你当真已经不悔恨自己了吗？

如果那日你早到一步，你妹妹就不会死。就像我当初在崖边一样，只一步，只一步之遥我就可以抓住她了！符延啊符延，你又何曾真的放下了？如今你又来这般劝我，岂不可笑！”

“可笑吗？”符延放开赫连觉，自顾饮了一杯酒，“我只知道除了身体以外的伤痛，其他任何痛苦都是我们自找的。殿下如今看似是青夫人的囚徒，但那囚笼，实则是殿下自己铸造而成。

殿下信与不信，我却是真的放下了，因为我早已不想再折磨自己了，若我妹妹还在世，她定然不想看到我这般痛苦。

三日之后便是殿下与桓氏女公子的大婚之日。等殿下有了自己的妻子，想必就不会这般苦苦挂念着青夫人了。殿下，你想开些吧，你与青夫人缘分已尽，今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是吗？”赫连觉忽地笑出了声，“娶了妻我就能忘了她吗？骨肉上的伤口可以治愈，但我心头被剜掉的那块肉呢，如今还能再长出来吗？如何长？我只是想在梦中再见她一面真的就这么难吗！”

“殿下，你醉了。”

“我没有醉，这么一点酒，我根本就不会醉。”

“但没醉的殿下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是吗？可我现在就是你口中的殿下，我就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你跟过去的我很熟吗？”

“是，很熟。”

“那你能回到过去去告诉他吗？让他对一个叫杜女青的女子好一些，不要总是欺负她，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过去我已经说过了。我说殿下，她很像我的妹妹，看在她长得像我妹妹的份上，还请殿下对她好些吧。”

“是吗？那你说了几遍？”

“一遍。”

“那你为何不多说几遍？我忘了，我忘了你的叮嘱！我把你的话忘了。我觉得她只是我的一个妾，我再怎么宠爱她也不过如此，一个女子，没了她也会有别的女子可以代替她。

但是为何，为何现在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代替她？我将来的妻子可以吗，桓氏的女公子可以吗？不可以！不可以的！！”

“走吧殿下，我扶你回房。”

他是真的醉了。

符延将高大的他搀起，步伐艰难地回到了卧室。

瘫倒在床上时，赫连觉口中还念念有词。

“回到过去告诉他，去告诉他，如果他不听，就揍到他听为止，告诉他。”

“好，”符延应下，“我一定告诉他。”

次日。

直至天色大亮，赫连觉这才揉着眉心睁开了眼。

从床上坐起来，昨夜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起来了。

“来人，准备洗漱。”

他唤了一声，很快便就有奴仆端着热水进来了。

为首的是张管妇，只见她端着一个黑漆漆的碗便走上了前来。

“殿下，请饮醒酒汤。”

赫连觉嗯了声，随手便将那碗汤汁给接了过来。

可才喝一口他就噗一下全吐出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苦，是谁弄的汤？”

他这一发火，周围人立刻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