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美颜
作者:德兰Y | 分类:武侠 | 字数:22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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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金】元好问《送秦中诸人引》
送秦中诸人引
作者:【金】元好问
关中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至于山川之胜,游观之富,天下莫与为比。故有四方之志者,多乐居焉。
予年二十许时,侍先人官略阳[1],以秋试留长安中八九月。时纨绮气未除,沉涵酒间,知有游观之美而不暇也。长大来,与秦人游益多,知秦中事益熟,每闻谈周、汉都邑及蓝田、鄠、杜[2]间风物,则喜色津津然动于颜间。二三君多秦人,与余游,道相合而意相得也。常约近南山[3],寻一牛田,营五亩之宅,如举子结夏课时,聚书深读,时时酿酒为具,从宾客游,伸眉高谈,脱屣世事,览山川之胜概,考前世之遗迹,庶几乎不负古人者。然予以家在嵩前[4],暑途千里,不若二三君之便于归也。清秋扬鞭,先我就道,矫首西望,长吁青云。
今夫世俗惬意事,如美食大官、高赀华屋,皆众人所必争,而造物者之所甚靳,有不可得者。若夫闲居之乐,澹乎其无味,漠乎其无所得,盖自放于方之外者之所贪,人何所争,而造物者亦何靳耶?行矣诸君,明年春风,待我于辋川[5]之上矣。
注释:
[1]先人:指其继父元格。略阳:古郡名,晋置,治所在临渭(今甘肃天水东北),北魏移治陇城(今甘肃秦安东北陇城镇)。[2]周、汉都邑:西周国都镐(hào浩)京,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南。西汉国都长安,在今西安市西北。蓝田:县名,今属陕西,以产美玉出名,又为唐王维辋川别业所在地。鄠(hù户):县名,今改名户县,属陕西。杜:杜陵,古县名,原为杜县,因汉宣帝葬于此,故改名,治所在今西安市东南。鄠、杜之间有杜曲、杜陵等名胜古迹。[3]南山:即终南山,在西安市南。[4]嵩前:嵩山之南。金正大元年(1224)作者中博学鸿词科,只身在汴京(今河南开封)任职,而寄家属于嵩山之南。[5]辋川:水名,在西安蓝田县南。唐王维筑别墅于此。
赏析:
本文约作于金哀宗正大二年(1225)左右,作者中进士出仕不久。秦中,即关中(函谷关以西),今陕西境内。引,即序,徐师曾以为“盖序之滥觞”。文章属“赠序”体。
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然元好问的《送秦中诸人引》则不见哀婉之词,依依惜别之情,纵有别绪,也写得洒脱自然。总之不落窠臼,格调高奇。题为“送秦中诸人”,文章耗墨处则并不在此,仅“清秋扬鞭”四句及末句提到相别一事。而这种离别,竟又是诸君大幸,近水楼台“先我就道”,还急告二三子来年春天辋川相待。其中绝无隔绝之苦、伤心之色,反有对秦中诸人“得其所哉”的羡慕。可见,作者为文,自有异趣。
开篇落笔,便直写秦中风土民情之美,并以“天下莫与为比”的赞语和“有四方之志者,多乐居焉”的事实加以突现。接着是回忆秦中往事。随着阅历增多,作者由“沉涵酒间,知有游观之美而不暇”,以至于每闻谈及秦中风物“则喜色津津然动于颜间”。然后引出送别之人,言昔日常相约在终南山“寻一牛田,营五亩之宅”,“脱屣(脱鞋,这里喻无所顾念地弃掉)世事”,过游山访古的自在日子。只可惜“家在嵩前”,终难如愿,不禁为“二三君之便于归”慨叹不已了。若是一般送别文字,到此当可收煞。然而作者笔锋陡转,另起一端,锐意讽刺那些沽名钓誉、追名逐利的仕途小人,表达自己对朴素、恬淡的田园生活的神往。显然,作者巧妙地以送别为名写秦中之美,其最后归向是表白自己洁身自好、愤世嫉俗之心,故冲淡了离情,而由归去之乐占据上风。文中固然标榜了归隐思想,但简单地斥之情调消极,似欠斟酌。在《新斋赋》中,作者自谓:“动可以周万物而济天下,静可以崇高节而抗浮云”。观此便知,这一切皆失意时的牢骚。相反,暗藏于澹乎寡味躯壳之下的却是不可阻遏、穷且益坚的青云之志。况且,作者向往的,不过是有志者乐居的秦中,以及文豪贤士出没的终南山(唐有“终南捷径”之说)。所以,归隐之想并不有损于文章的基调。位居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大概是其中最擅长、也是最多创作赠序文章的了。其突出风格在于极少应酬告别之辞,常常借题发挥,别出奇径,如《送孟东野序》等。“元才子”此篇实同出一辙。
文章以浓墨重彩极写山川之胜,人情之美,且皆从大处着手,虚处落笔。如介绍秦中奇观天下为尊,一概粗略勾勒,在整体上给人大致印象。虽提及周汉都邑、蓝田、鄠、杜,却又似蜻蜓点水,不作深入细致描写,仅以自己对秦中由来已久的切身体会来着意渲染,字里行间真情洋溢。同时,写秦中诸人,以“二三君多秦人,与余游,道相合而意相得也”一笔带过,然后补叙闲居南山的旧约。“二三”乃虚数,实为几人不得而知,其余就更是无可奉告了。虚写秦中秀色,易激发读者好奇心,探寻关中究竟美在何处,于是就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引人神往;“二三君”不明其人,不妨看作“质直尚义”的关中人物代表。作者与之志同道合,反衬出秦中人情之醇美古朴,民风的慷慨耿介。作者此笔,虚实相映,于空灵中见深意。同时,人情美与自然美的融合,使读者从整体上把握秦中之美。而这种浑然一体的美,又恰好与后文作者所竭力鞭挞的“众人所必争”、“造物者之所甚靳(吝惜)”的“美食大官、高赀华屋”相比较,关中自成了净土和归宿。
缘情而化,跌宕成韵,显示了文章的语言风格。“关中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至于山川之胜,游观之富,天下莫与为比。”皆四六句相间,整饬精巧而又流转活脱,胸中情致随之直泻而出;抒写“二十许时”、“长大来”对关中的不同感受,则又笔法酣畅悠忽、疾徐有致,“津津然”喜气溢于言表;提及闲居之乐,则不乏桃源之风,至于澹泊清纯,语言也近乎典雅,往往使人想起终南山、“五亩之宅”(《孟子·梁惠王下》)、“伸眉”高谈(司马迁《报任安书》)等着名掌故;指斥世俗污浊,歌咏“方之外者”(《庄子·大宗师》引孔子语),顿然浩气充溢。文风沉稳而峭拔,句式不求工巧,唯在气魄。篇末以呼告式语句“行矣诸君,明年春风,待我于辋川之上矣”结束,又与前之“清秋扬鞭,先我就道,矫首西望,长吁青云”一气贯通,文人才子潇洒飘逸、倜傥风流之态,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