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美颜
作者:德兰Y | 分类:武侠 | 字数:22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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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答卢谌书
答卢谌书
作者:【西晋】刘琨
琨顿首。损书[1]及诗,备辛酸之苦言,畅经通之远旨。执玩反覆,不能释手。慨然以悲,欢然以喜。昔在少壮,未尝检括[2]。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3]。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由而至[4]。自顷辀张[5],困于逆乱,国破家亡[6],亲友凋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块然[7]独坐,则哀愤两集。时复相与举觞对膝,破涕为笑,排终身之积惨,求数刻之暂欢。譬由积疢弥年,而欲一丸销之,其可得乎[8]!夫才生于世,世实须才。和氏之璧,焉得独曜于郢握[9]?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随掌[10]?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但分析之日,不能不怅恨耳!然后知聃、周[11]之为虚诞,嗣宗[12]之为妄作也。昔{騄}骥倚辀于吴坂,长鸣于良、乐,知与不知也[13];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遇与不遇也[14]。今君遇之矣,勖[15]之而已。不复属意于文二十馀年矣[16]。久废则无次,想必欲其一反,故称指送一篇。适足以彰来诗之益美耳。琨顿首顿首。
注释:
[1]损书:对他人来信敬辞,谓来信者不惜贬低尊贵地位而给自己写信。[2]检括:检点,指遵守法度与社会伦理规范。[3]老庄:老子、庄子。齐物:指《庄子》中的《齐物篇》。阮生:指阮籍。[4]“怪厚薄”二句:这两句话乃概括列子的话而成。《列子·力命》:“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信命者无寿夭,信理者无是非,信心者无逆顺,信性者无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刘琨从庄子的“齐物论”思想出发,企求得到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因此觉得“厚薄”“哀乐”都不应产生。[5]辀(zhōu周)张:惊惧貌。[6]“困于”二句:此指永嘉之乱后,刘曜破洛阳,灭西晋,琨父母并遇害事。事详《晋书·刘琨传》。[7]块然:孤独貌。[8]“积疢(chèn称)”三句:疢,指病。弥年,即经年。积年的重病,想以一丸轻量的药去医治,是办不到的。[9]“和氏”二句:楚人卞和得玉璞于楚山中,献与楚厉王,玉人相之以为石,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后以献之武王。玉人又相之以为石,刖其右足;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王乃使玉人理其璞乃得宝,此即所谓“和氏之璧”。事见《韩非子·和氏》。郢(yǐng影),楚国都城,这里代指楚人。和氏璧后入于赵,秦灭六国又入于秦。独曜于郢握,言和氏璧虽楚国的重宝,终究不能为楚人所独有。[10]“夜光”二句:《淮南子·览冥训》:“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则贫。”注:“隋侯,汉东之国,姬姓诸侯也,隋侯见大蛇伤断,以药傅之,后蛇于江中衔大珠以报之,因曰:‘隋侯之珠’。”[11]聃、周:指老子与庄周,老子亦称老聃。[12]嗣宗:阮籍的字。[13]昔騄骥倚辀于吴坂,长鸣于良、乐:騄骥,良马名;辀,车辕;吴坂,即颠軨坂,在今山西平陆东。《战国策·楚四》:“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坂迁延,负辕不能上,伯乐遭之,下车攀而哭之,解纻衣以幂之。”良,指王良,善驭车。乐,指伯乐,善相马。此处借良马未得遇善相马的伯乐与善驭车的王良,来比喻刘琨自己兴复晋室,未得知己。现在卢谌得到段匹磾的赏识,正可以为自己的困境援手相助。[14]“百里奚”二句:百里奚,虞人,尝之齐,齐不用;又之周,周不用;后归虞,为虞大夫,知其将亡,不谏而先去之。秦缪公闻其贤,以五羖羊皮赎之而授以国政。按《汉书·韩信传》:“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伯,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15]勖(xù序):勉励。[16]属意:留意。
赏析:
刘琨是一位民族志士,他生活在民族矛盾深重的时代,整个华北几乎全为异族统治,而他独尊晋室。晋人授他为并州刺史,他“到官之日,属承其弊,遗户无几,当易危之势,处难济之土”,“寇盗互来掩袭,以城门为战场,百姓负楯以耕,属鞬而耨”。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他“鸠集伤痍,抚和戎狄”。经他苦心经营,“数年之间,公私渐振”(均见《晋书·刘琨传》)。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犬牙相错,政治局势异常复杂,逃到江南的晋元帝司马睿几乎对他没有什么支援,加上他在军事上失误,最后丧失了并州,投奔鲜卑族的段匹磾,想联合段反对窃据中原,荼毒人民最深的刘聪、石勒,后因嫌隙为段所害。刘琨一生忠心耿耿为晋室效命,常常表示要“没身报国,辄死自效”,“(刘)聪(石)勒不枭,臣无归志”。虽然在兵力悬殊之下失败了,甚至丧失了生命,应该说他是大节可风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放翁曾称赞他“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襟”。
《答卢谌书》正是刘琨失去并州,投奔段匹磾时所作。卢谌是他的朋友卢志的儿子,原在刘琨手下任职。据《晋书·卢谌传》,“琨妻即谌之从母”,“建兴末,随琨投段匹磾,匹磾自领幽州牧,取谌为别驾”(《文选》注说“谌求为匹{磾}别驾”有误)。由于一些嫌隙和误会,段匹磾拘留了刘琨,刘琨存亡未卜,还想通过卢谌,表达他愿与段合作维护晋室的决心,希卢谌代他向段表明,因此趁卢谌笺诗于琨之际,写下这封信和诗。
书的前段叙述自己青壮年时代,受到了老庄的影响,“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由而至”,这正是《列子·力命》的话。然后通过五胡乱华的大变化,“国破家亡,亲友凋残”,悟出了西晋的灭亡实在是“清谈误国”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的道理,然后叙述卢谌受到段匹{磾}的知遇,应该有所勖勉。他在四言诗《答卢谌诗》(八章)中,首先痛叙国家危难,“火燎神州,洪流华域”、“哀我皇晋,痛心在目”(其一),意在激发卢谌的爱国志气;中段叙述刘琨与卢谌的关系与卢、刘二家的破灭,“郁穆旧姻,嬿婉新婚”,“二族偕覆,三孽并根”(四章),动之以情,希卢谌帮助他解脱危难;最后则劝卢谌“何以赠子,竭心公朝”(八章),仍是归结到共同抵御异族侵略。但由于谌“素无奇略”,仅“以常词酬琨”,故刘琨终为段匹磾所害,成为后代歌颂惋惜的人物。
刘勰说“刘琨雅壮而多风”(《文心雕龙·才略》),钟嵘说“越石感乱”,又说“琨既体良才,又罹厄运,故善叙丧乱,多感恨之辞”(俱见《诗品》),对刘琨的诗文作了高度评价,以之来论《答卢谌书》也很贴切。全书字数不多,家国沦亡之痛,跃然纸上;末尾称赞卢谌,原为希其有为而作,不卑不亢,亦甚得体,在清峻简约的晋文中不失为上乘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