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将狐妖带到地府的时候，赫胥依旧坐在会审的中天殿愣神。

察觉到白术气息的那一刻，赫胥本就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他忿然作色，身形雾化散去，下一刻便在行进中的孟婆和白术身后聚出实体，他一把将白术扯到身后，怒瞪向孟婆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小爷有说要他来吗？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做决定的？”

孟婆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她指了指赫胥身后的狐妖解释道，“大人，您误会了，狐狸他自己来的地界，说要来看看您。我也是接到陆吾那边的消息，这才出去将他给带进来的。”

赫胥对她的解释不为所动，面上依旧是一副怒容，他嗤笑道，“你觉得小爷会信？他没事跑地界来作甚？”

孟婆刚要开口继续解释，却见白术在赫胥身后拽了拽他的衣摆，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下一刻，只见赫胥原本盛怒的表情变得惊愕且僵硬。

白术面露愧疚地对孟婆作揖行礼道，“抱歉，是我没提前打招呼，请孟婆不要往心里去，大人他也是关心则乱。”

孟婆尴尬地笑了笑，绝美的脸上唇角微抽，她小声念叨，“我哪儿敢呀。”

赫胥也不去管孟婆此刻是否委屈，他将白术拽到中天殿，冷声质问道，“真是你自己要来的？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白术揉了揉鼻尖，垂眸心虚地说道，“也不是，我偷听到他们说您来了地界，想着可能有棘手的事，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这话半真半假，赫胥也不去揭穿，毕竟他来地府的真实目的连陆吾他们都不知道，可孟婆也不敢骗他，更不敢私自去接白术。

所以，说白术自己要来的，多半假不了。

赫胥沉声叹气道，“你一个妖，能要你帮什么忙。”

“那可不好说，像我这般特殊的妖，天底下绝无仅有！”

见白术那一脸高傲的样子，赫胥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他已经在想其他法子了，这下可好，最佳人选自己送上门了，他想推脱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见赫胥不是很高兴，白术不解地问，“怎么了？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赫胥白了他一眼，想说是，却又开不了口。

这人用意是好的，他即便不想领情，也不能太驳了面子。

正巧此时崔判官在殿外求见。

赫胥瞪了白术一眼，警告道，“闭上你的嘴，小爷没让你说话，你就装好哑巴。”

白术被怼得有些懵，他抿紧唇往赫胥身后挪了挪，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崔判官还没进大殿就察觉到一缕熟悉的生魂气息，他有些愣怔地看了孟婆一眼，眼里暗含一丝失望。

赫胥从殿中走出来，瞪了孟婆一眼，转脸看向崔判官问道，“什么事？”

崔判官看了眼他身后的狐妖，垂眸行了一礼低声说，“我回去想了一下，其实还有一个人选可用，只是这位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他才会愿意。”

这话一出，赫胥就知道指的是谁了，只听他冷哼一声说道，“还没轮到他出场呢，好刀要用在刀刃上，先别去惊动他。”

他转身看了白术一眼，无奈的叹了声气，继续说，“你们先回去吧，晚点小爷给你们一个准话。”

崔判官看着赫胥的神色，皱着眉又瞪了孟婆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离开了。

孟婆给赫胥行了一礼，也不多话，跟上崔判官的步伐一起离开了中天殿。

那二人前脚刚走，白术立马开口问赫胥，“你们这么严肃，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赫胥抬眼瞧着白术那满脸的求知，不耐地拧着眉往殿外走去，边走边吩咐道，“你过来，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崔判官没回判官司，反而带着孟婆去了忘川。

他站在望乡台旁，遥望一水之隔的火照之路，悠悠开口问道，“你就不怕他找你问罪吗？”

孟婆看着自己那口老旧到包浆的汤锅，满脸委屈道，“你可别冤枉我，我没跟那狐狸透露半个字，这事儿跟我无关。再说，为的是四界苍生，又不是只为我地界。”

看着孟婆那一脸的无所谓，崔判官冷笑一声，语气如同那忘川水般寒凉，“你没直接说，也没暗中透露吗？那狐妖是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的，更不会没事跑来地府，别当大家都是傻子，那位也不是好糊弄的。要么你就将此事瞒得死死的，要么，你就早早去请罪，别到时候狐妖出了什么事，兜底的可不止是你。”

孟婆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崔判官，脸上的妖冶全无，只剩阴寒，她凉凉的哼了一声，语气也变得不可一世。

“如果狐狸被困死在了里面，那就证明此招对天道也是管用的，牺牲一只狐妖，拯救四界生灵，不亏。至于那位要怪罪，那就怪罪吧，谁兜底都一样，我们要的结果就是把天道拉下来，可不能因为某个人而瞻前顾后。谁不无辜，被屠戮的神和妖不无辜吗？地府被搅得一团糟不无辜吗？”

第6章 涉险

她转过脸盯着崔判官，眼底一片浑浊，脸上的肤色忽明忽暗，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沙哑，不似先前的媚态。

只听她口中发出老妪般的声音调笑道，“崔子玉，怎么一遇上那位，你的话就变多了？据我所知，你和他在上面也没交集，怎么就处处向着他？可别忘了你是哪边的，只要事情能办成，老婆子是不会亏待那只狐狸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孟婆说完便扭着胯转身离开了望乡台。

崔判官看着孟婆那婀娜的背影，眼里布上一丝阴霾。

他不是不知道孟婆是个什么性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不重要，牺牲在所难免。

可对方是那位，一旦得罪狠了，待他坐上那个位置，地界不见得能落个好。

可这些话他没同孟婆说，说不说都已经晚了，那只狐狸既然来了，就势必要入无间狱。

赫胥带着白术往无间狱的入口处走，还未深入，白术已经被那股极其恐怖的天罚之力给压得喘不上气。

并不只是有罪之人才会被地狱的天罚之力所镇压，世间所有种族的出生皆是基于母体的苦难之上，出生即戴罪，何况即便是神也不能保证此生没犯过错。

赫胥孟婆他们在地狱的范围内多少都会有不适，何况白术这只妖。

看着白术脸上血色全无，赫胥不去追问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惹得天罚压得他这么难堪，只担心他一旦进入无间狱，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虽然他身上有真神的心作保，可即便如此，尚未进入无间狱就已经这样了，要是进去了，他还能有喘息的机会？

赫胥担忧地看向白术，想去扶住他，却在刚要伸出手的那刻，白术强装轻松地冲他咧嘴一笑，语气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妥。

只听他笑着说，“大人，这地府可真臭啊，熏死我了！”

赫胥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却仍强装镇定，心里一阵酸楚。

他踮起脚将手伸向他的头顶，白术见状眼神一滞，立马微微屈身将头低下来便于他上手。

然而赫胥却一把揪住他那毛茸茸的耳朵，将他整颗脑袋都拽到了自己面前，迫使他弓着腰往前凑，嘴里恨恨道，“在小爷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难受说出来很丢脸吗？”

白术被他这么一拽，疼还不是主要的，最难受的是他不敢太靠近赫胥，生怕一不小心撞到这人怀里去。

“轻点，疼！我错了大人，你别拽了，耳朵要掉了！”

他努力保持平衡，却还是免不了被揪着往前拽，就在快撞到赫胥胸口的时候，他灵机一动，立马装出一副难受至极的样子，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赫胥见他没再强忍着，松开他的耳朵，顺势在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恶狠狠的说道，“老实交代，为什么来地界，谁跟你说了什么！”

他不信白术说的只是想来看他，世间根本没有巧合，只有精心算计。

白术捂着胸口，那里是真的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揪着那颗心，揪得他呼吸困难。

他强忍着难受，面上依旧笑着，一脸诚恳地说，“真的，我就是好久没跟大人一起了，原本以为昆仑山上大人忙完了我就可以回到您身边，可谁知道您直接跑这儿来了，我听到消息，也就跟过来了！”

这话说着，白术胸口那股窒息感越发重，可他却依旧面上不显，强装轻松。

赫胥看不穿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天罚之力，出于对他的信任，勉强信了这番解释。

他瞪了白术一眼，想说重话，可看他眼底仍有痛色，于心不忍，只得咬牙叹气道，“你想清楚了，需要你去做的事，会比你现在痛苦得多，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我不逼你去，也不想你去。但这事还非你不可，你好好考虑。”

这是白术第一次听他以“我”自称，一时间竟觉得不真实。

他定定地看向赫胥，像是在探究眼前这人是不是旁人幻化而成。

可从这人眼里，他分明看到了不忍。

白术觉得，能让他为自己心疼一次，做什么都是值的。

想通这一点，他突然就释怀了。

这人舍不得他受苦，也是一种在乎，这不正是他所妄想的吗。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迟早都会离开，何不为他做些什么。

白术弯起眉眼看向赫胥，语气轻柔地回道，“白术所求，不过是大人如愿，不论何事。我愿做大人手中利刃，劈荆斩棘。”

赫胥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愤懑，没忍住又给了他一巴掌。

只是这一巴掌拍在白术的后腰上，没什么力道，却显得有些暧昧。

“谁教得你说话这般酸涩，小爷说过不管你吗？只是吃点苦，又不会要了你的命，跟交代后事似的！跟谁卖惨呢！”

他突然觉得一巴掌不过瘾，顺势又拧了一把白术腰间的软肉，却发现这小子连腰窝的肉都是紧实的。

赫胥在心里念叨着，体格这么好，磋磨磋磨应该问题不大。

白术也不躲，任凭他动手，脸上始终挂着笑，眼底浸满餍足。

越是往里走，脚下的步子越是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像是逆风前行，白术觉得，他此生所有的路都不见得有这么艰难。

即便在那人身上，也没有过这般如履薄冰的境地。

或许这就是他担心自己的原因。

只是在前去的路上就这么艰险，可想而知那个地方有多恐怖。

白术看着身前带路的背影，不禁感慨，他和这人的距离永远都是极近的，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可就是这么一点，却是如何也越不过的鸿沟，更是穷此一生都触不可及的天渊。

无间狱的入口其实就是一面望不到尽头的黑色岩壁，只是在一块很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小点，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

可所有的威压却都是从那个小白点里渗出来的。

赫胥走上前指着那个点对白术说道，“这里就是无间狱的入口，你自己是进不去的，到时候需要十殿阎王和四司的十二位主司联手打开一个口子，再叫黑白无常给你推进去，只有这样才能将你送到指定的一处，否则只能随机传送出去，到时候再想找到你就难了。”

白术刚要伸手去触碰那个白点，却被赫胥眼疾手快的给拍了下去。

只听他厉声道，“你疯了？这也是你能随便摸的？”

白术不解地看向赫胥，瞧了眼自己被拍红的手背，脸上顿时露出委屈之色。

“我就是好奇，也不知道它不能碰啊！”

看着他那副委屈样，赫胥翻了个白眼，纳闷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爱撒娇了，明明是个老妖精，却跟个孩子似的。

他冷嗤一声，叮嘱道，“你记好了，进去以后，里面的任何东西都别碰，躲着走，也别对任何东西好奇，很容易将你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有些话他没明着说，只是告知他危险性，毕竟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也都有软肋。

只是对于无间狱那种地方，任何软肋都有可能致命，他势必要保证白术能平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