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这一觉，睡了近两百年。

经过这五次的沉睡，他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续命的对象是个凡人，或是较弱的妖，他只需两到三百年就能醒。

如果对方是个强大的妖，好比敖虞和白术，那就需要五百年以上才能慢慢恢复。

这个发现其实没什么用，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根本感觉不到时间长短。

他整理好思绪，缓缓从石台上站起身，刚支棱起身子准备伸个懒腰，却发现白术正紧紧盯着他。

黑彪微眯起双眼回望过去，顿时化身成人，眼中满是戾气。

赫胥赤足站在石台上，看着坐在池边树下的“白术”，语气不善道，“什么东西，胆敢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

对面的“白术”冷哼一声，语气嘲讽道，“你不过是我随意捏造出来的牲畜，在我面前这么嚣张，不怕我一个不高兴，弄死这只狐狸？”

赫胥双眉紧蹙，他大概猜到这家伙是谁了。

一个没有实体的家伙，占据了白术的身体，来找他较量了。

他想起梦里白帝说的那句“取代天道”，审视着对面的人问道，“你就是天道，想要小爷死的家伙？”

“白术”僵硬地站起身，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四肢不调，他活动着脖颈嗤笑说，“没错，是我，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想收回，没毛病吧？”

赫胥从灵泉中闪现到那人身前，水中只留下一道残影，没漾起一丝波纹。

他打量了“白术”一眼，确定这副躯体没有损伤，方才松下一口气，问道，“这世间的造物主只有女娲和盘古，你不过是上古诸神留下的规则执行者，何来造物一说？”

“白术”脸上浮现一抹玩味，他邪魅地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看来分给你的不止寿命，就连规则之力也被你分去了。”

赫胥听了眼神一凛，什么叫分给他？

见赫胥不说话，“白术”继续说道，“别想了，你不过是我一时兴起，从自己身上分离出去的一抹意识，只是恰巧投身成了少昊的儿子。世间不需要两个天道，所以你这个影子必须死。”

看着“白术”眼中从未有过的狠戾，赫胥只觉那道熟悉的声音无比刺耳。

他屈指揉了揉眉心，心里有道声音不断提醒着他，不要动怒，这不是白术，白术没这么不知礼数。

他顺势挠了挠额头，沉声道，“你该不会想说，小爷每次给人续命，也都是你的安排吧。”

却听“白术”嗤笑道，“你还不如这只狐狸聪明，我刚在他附近徘徊，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这还要多谢你那个哥哥相助，要不是他挑唆你们的关系，我还没这么容易上了他的身。”

赫胥磨了磨后槽牙，在心里将那个混蛋骂了几十遍，就不该相信那人能够安生。

他轻笑一声不屑的说，“要是真能挑唆成功，你也不用被排斥地这么辛苦了。”

“白术”肢体的僵硬，很明显是被主体排斥着，真正的白术此刻一定在努力夺回身体的支配权。

那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背过身看向岛外，笑说，“我不过是来会会你，也算是咱们之间的正式交锋，以前都是背地里算计你，可这样总是太慢了些。谁不想活得长久，我维持天道规则几万年，如果不是一时兴起造就了你，我也不愿插手这小小凡尘的事。”

赫胥在心里盘算着这人说话的水分有多少，却瞧见面前那人一双妖爪正艰难的攀上自己的脖颈。

赫胥心中一惊，他一个箭步上前扼住其中一只手腕，大声呵斥道，“住手！你杀不死他！”

“白术”垂眸看着那只想挣脱控制的妖爪，脸上满是鄙夷，他抬眼讥笑道，“你的命怎么这么好，少昊为了护住你，特意给了你一个保命的神职。我安排来索你命的那些个家伙，竟然还想违抗我的意志。”

说话间，狐狸的另一只爪子已经握住了自己白净的脖颈，赫胥能看到那里的肤色正肉眼可见地泛红。

他无奈的将另一只手腕也抓了起来，却发现对方的力道不比他小，任他如何往下拽都不松开。

赫胥冷声怒斥道，“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他只有意识没有肉体，死的只会是你！”

他的话音刚落，脖子上的那只狐爪渐渐卸了力道，顺从的任凭他抓着。

赫胥抬起头对上那双戏谑的双眼，冷笑一声说，“只要小爷不死，死的一定会是你。”

却见“白术”怒目圆睁，他一把推开赫胥，伸手指向他怒吼道，“你不过是个偷窃我意识的贼，有什么立场要我为你让步！”

赫胥被推地踉跄了几步，他甩了甩因为用力过猛而发酸的手腕笑说，“不止意识吧，小爷能有这么多寿命，应该也是从你那边顺来的，或者说，是你一时失误，分给小爷的？”

“白术”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他恨恨道，“是又怎样，你总是要还回来的！”

赫胥揉着手腕，挑着眉看向对面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说，“小爷若是不想还，你好像也拿小爷没辙。”

“白术”像是被气到了，他深吸几口气，缓声说道，“我不急，你能从我这边汲取寿命，是因为我寿命够长，看谁熬得过谁！你不是怜悯众生吗，我就不信你以后不救人了！咱们走着瞧！”

白术的话音刚落，他就好像被抽空了力气般，整个人跌坐了下去。

赫胥瞧他大口喘气的狼狈样，忍不住叹了声气，他转过身坐进泉水里，背对着白术轻声问，“穷奇都说了些什么，让你的心境如此不稳，竟然给人钻了空子！”

白术后怕地坐在地上使不出力气，他伸手在自己的脖颈间摸了一把，只觉得脖子火辣辣的疼。

他心虚地垂下头，不敢去看赫胥，即便那人正背对着他。

“他说你不信任我。”

赫胥皱着眉脑门青筋直跳，他咬牙嗤笑道，“就这？你也信？”

白术将头埋的很低，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将脸上的表情暴露出来，却不曾想，他的声音早已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

“可是你对我下过禁制，你不信我会老实呆着。”

赫胥着实被他那委屈的语气给气到了，可是他又不能直说，你确实不老实跑出去过。

他咬着唇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骂道，“你就是蠢的！小爷若是不信你，会让他在原地等你来接小爷走吗？”

白术猛地抬起头，他看着灵泉中那人气得双肩都在抖，这才反应过来，穷奇那分明就是在等他，如果不是赫胥的授意，他怎么会在凡间逗留，还特意等他来了才走？

不等白术继续深究，赫胥“唰”地从水里转过身，他指着白术再次怒道，“小爷就是怕你多想，特地叫敖虞在岛上等你回来！你当他是闲的嘛？”

白术被骂得有些懵，赫胥从来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他坐在地上，愣怔的盯着脸红脖子粗的赫胥，心里那点委屈早已烟消云散，他想说句抱歉，却被赫胥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给逗乐了。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在对上赫胥那双凌厉的目光时，立马收住了笑。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以为……”

白术话没说完，就被一捧水兜头浇下。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向那人，白发被水浸得一缕一缕，略显狼狈。

而那人却像是撒完了气，再次坐回泉水中，语气缓和道，“那个家伙说你猜了个七七八八，说说看，你都猜到些什么。”

白术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往灵泉挪了挪，盘膝坐在赫胥身侧，垂眸看着他发间那颗透白的避水珠，语气里藏着些乖巧。

“大致和他说的差不多，不过听了你们的谈话，我想，兴许穷奇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是那个家伙搞的鬼，不然没法儿解释白帝的子嗣中怎么会出现一个凶兽。”

赫胥听完点了点头，他附和道，“确实，醒之前，小爷做了个梦，梦里他被父神鞭笞，打得皮开肉绽都不吭声，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除非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否则不会乖乖就范。”

白术纠结片刻问道，“所以说，他从一开始就被操控了，至少在杀您这件事上，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对于穷奇的所作所为，已经过去了几千年，赫胥不想再去追究，他想了想问白术，“你还想到些什么，这事儿比较复杂，小爷需要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白术抿唇偷偷笑了一瞬，又立马正经地回道，“我觉得，可能从雷若开始，就已经是那个家伙布的局了，不然怎么那么巧，您复活没多久，犼就找过去？”

这话赫胥认同，通过刚刚的对峙，他算是发现了，天道杀不死他，就想办法让他自己送命。

他抬眸瞄向白术脖颈间那刺眼的指印，或许当年白术的死也是那个家伙一手策划的。

藏在水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想不明白，究竟要怎样丧心病狂，才能面不改色地筹谋别人的生死。

白术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里堵得慌。

原以为他的九条命是上天的恩赐，原来不过是天道一时兴起创造的一个意外。

白术庆幸有这样一个意外，让他有机会遇到这个人，可他又痛恨天道的自私，利用这人的怜悯之心，一次次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剥夺他生的权利。

白术不信天，不信神佛，他只信眼前这人。

至于天道，或许已经不配再掌控世间规则。

只是这话说着简单，要对抗一个凌驾于神的存在，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