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穷申死后，白帝将他的尸首安置于降龙木盒，盒盖背面刻其生辰以及追封，因为某种原因，让鲛人族将盒子埋在深海的礁石堆里。

由于穷申不是水生物，白帝向鲛人族长要了一颗避水珠放进了穷申嘴里，防止尸身被泡坏。

这一埋，不知埋了多久。

待他睁开眼，便从腐坏掉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鲛人少年的脸。

那一刻，他整只兽都是不好的。

海水将他的皮毛泡的皱巴巴就算了，随着少年拖着盒子往上游，他的毛像是黑色蒲公英，从木盒的缝隙里向大海深处散开，远远看去，只看到一只鲛人在不停的潜行，他的身后飘着一堆的毛。

就像天女散蒲公英。

而他，随着海水的冲刷，只觉得浑身发凉，眼睛肿胀，要不是嘴里含了颗珠子，他能嚎出来。

鲛人少年很快便游到了海面的礁石上，他将腐坏的盒子从海水里拎出来，斜着倒出盒子里的海水和毛，好奇的打量着。

这是他今天海底寻宝的战利品，他得在伙伴们找来之前打开它，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盒子有点沉，小鲛人将它放在礁石上，细细打量。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材质的盒子，他没离开过大海，只远远看过陆地上那些称之为树的植物，比他们海底的珊瑚还要大。兄长说，那些树木做出来的东西在海里泡久了就会腐坏，大海会侵蚀它们。

眼前这个盒子，应该就是用树木做的。

盒子上还贴了个条子，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只能隐约看见些许暗纹。

小鲛人低头盯着盒子的缝隙，想从缝隙里一探究竟。

可是里面除了黑色的毛，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正当小鲛人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盒子的时候，盒子突然震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挣扎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他一下子滑进了海里，游了好远才停下。

无论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只要他回到了海里，就没有什么能追得上他，那他便是安全的。

而盒子里的家伙此刻正努力的扭动着身体，想从盒子里挣出去。但是盒子好像被什么封印禁锢着，纵使他有多大的力气也挣脱不开。

于是他只能先将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睁着黑亮的眼睛朝缝隙外面看去，他想寻到刚刚将他带离海水的鲛人。

小鲛人远远看着那个盒子，它好像没有再动，于是悄悄的游了近一点，想再观察一下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危险。这是他辛苦从深海底带上来的，总得看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盒子里的家伙听到水里游动的声音，费力地将脑袋转了个弯，透过缝隙朝外面看去。

不怪他这么艰难，当真是盒子活动空间太小了，他整只都是蜷缩着的，转个头太难了。

终于在满眼的汪洋中，让他瞧见了那颗鲛人少年露在海面上的脑袋。

“喂，小孩儿！放小爷出去！”

盒子里突然传出的声音又一次吓到了小鲛人，他一摆鱼尾，猛的又倒退出好远。

这下盒子里的家伙真急了，凭他自己根本出不去，这个鲛人要是跑了，他怕是要在这海面上待到天荒地老了。

“哎你回来！别跑啊！救命啊！”

生平第一次喊救命，不为别的，只因他是一个圆毛动物，不喜水，还是这种含盐量高的海水。他感觉自己的毛掉的差不多了，原身再这么泡下去可能真的要秃了。

鲛人天性是善良的，尤其是涉世未深的鲛人，他知道只要喊救命，多半会得到帮助，只要不威胁到他们的安全。

果真小鲛人在听到救命后停在了原地没再游远，怯怯地盯着礁石上的盒子问道：“你是谁？”

“小爷……”盒子里的家伙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很可怜，很需要帮助，他转了一下眼珠子道，“小爷不是海里的，不知道被谁丢下了海，小爷的毛快掉光了，你帮小爷把盒子打开行不？”

“你叫小爷？”小鲛人往礁石靠近一点，小心的问道。

盒子里的家伙快哭了，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慢慢舒张，血液在回暖，全身的皮肉也在慢慢的恢复生机。这个盒子快把他给憋死了。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他亲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一边咬一边嫌弃地骂他没用。

对，他被自己亲哥给咬死了，想想这会儿脖子都还疼着。

他可是上古神兽……虽然也算不上多威猛的兽，但好歹也是白帝的亲儿子，怎么就英年早逝了，死的还如此屈辱……

就在小鲛人想再靠近的时候，盒子里发出了“嗷”的一声凄厉大哭，将他吓得定在了原地。

“小爷特么的招谁惹谁了啊……平生不做坏事，竟然被自己亲哥给咬了脖子……”盒子里的家伙一边哭一边嚎着，听着可不凄切，“明知道小爷怕水，还把小爷丢海里，哪个挨千刀的这么狠！”

小鲛人听着怪可怜的，想着自己只要待在海里，就不怕盒子里的家伙对他不利，于是慢慢游到礁石边，用他尖细的爪子轻轻戳着盒子，“喂，别哭了，你这样会引来海怪的。”

第3章 缘起 壹 1/2

盒子里的家伙听完立马安静了下来，海怪……那可不得一口吞了他，好不容易活过来，不能再这么死于兽口了……

可他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他老子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哥哥们呢？

还是先想办法脱离这个破盒子，再离开这个令他掉毛的大海……

他决定接着卖惨！

“那什么，鲛人小兄弟，能不能帮我把盒子打开呀，我真的快憋死了，你看我这泡的都快秃了……”一边说着，一边用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鲛人，“你看，你在海里不用上来，伸个爪子帮我挑开盒子就行。”

“盒子里有宝贝不？我想要宝贝。”小鲛人还是想弄点好东西带回去，不然这次的寻宝就得空手而归了。

“宝贝？”盒子里的家伙有点烦躁了，这盒子里就他自己，能有什么宝贝？眼珠子一转，想到刚刚被他吐出来的那颗珠子。

这会儿白色珠子正被他的下巴压着，盒子真的太小了，没有多余的空间让珠子滚出去。可这应该只是个普通的避水珠，对鲛人来说应该……没什么用……

“有有有！这有个宝贝珠子！你救小爷出去，珠子送你可行？”这会儿可不得顺着话说下去么，哪怕没这个珠子也得编个宝贝出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出去再说！

小鲛人一听有宝贝，心情立马好了起来，他开心地摆动着尾巴。

“那说好了，我帮你打开盒子，你把宝贝给我！”小鲛人探出脑袋，对着盒子里的那双眼睛看去，很认真的说道，“不过这上面贴着一张条子，是不是要将条子撕掉啊？”

盒子都被侵蚀的腐朽了，但这张条子却没有丝毫腐坏的样子，只是看起来老旧了一些。上面的那些暗纹，和大祭司洞里的壁画有点像，听说那叫鬼画符。反正是他们看不懂的东西。

“条子？”盒子里的大眼睛微眯了一下，忽而又瞪大，好似要喷火，心念道，大爷的，竟然用符封印小爷，肯定是穷奇那厮想的馊主意！

“撕了撕了，你爪子那么尖锐，划开它就好！”毁了这张符，他应该就可以自己挣脱出去了。

小鲛人想着他说的那颗宝贝珠子，锋利的爪子戳了一下那张符，一戳一个细小的洞，看来真的可以撕掉，于是他找到盒身与盖子的接口处，爪尖划破那张老旧的符，一拉到底，半点声响没有，符条一分两截裂开了。

盒子里的家伙好像感受到了身上的阻力消失，刚要挣开盒子，盖子却已被鲛人用爪尖给挑开了。

毫无防备的，两只兽大眼瞪小眼……

鲛人看清盒子里的家伙，吓得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个猛子钻进了海里……

那是什么东西？长的太吓人了！

盒子里的家伙舒展着四肢，慢慢站了起来，许是窝在里面太久了，身体有点僵硬，它慢慢的弓起身背，支棱起尾巴，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神奇的是，随着这家伙的动作，它的身体竟慢慢变大，越变越大……

原本刚好的盒子已然容纳不了它粗壮的四肢，于是它跨出木盒，站在礁石上轻跃两下，从脑袋到尾巴尖用力地甩起来，霎时水花四射，同时还参着一些杂毛，落在了礁石和海面上。

小鲛人从海水里探出脑袋的时候，便被浇了一脸的水，脸上还沾上了几根黑色的毛……

此刻西方海天交接处，日头逐渐下沉，海平线染上红光。

小鲛人回头看着落日，又望向礁石上的那个大家伙，有些焦急起来。“天快黑了，可以把宝贝给我了吗？我得回去了。”

黑兽抬首看向西方天际，又转头看了一眼无边的东方海面，得，休息休息再想办法离开这片海域。

黑兽抬起前爪，将盒子推到礁石边上道：“珠子你拿走吧，不过对你们来说可能没什么用，盒子给小爷留下。”

这避水珠兴许能助他离开大海，不过既然鲛人帮助了他，那就守信赠与他好了。

小鲛人开心的伸出爪子拿了珠子便一头扎进了海里，迅速游向了大海深处。

礁石上的黑兽看着鲛人消失的海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身上半干且稀疏的毛发，嫌弃的舔了舔。

这一口下去，倒刺的舌头又刮下一大撮毛。

“啐”的一口吐出嘴里的毛发，黑兽不悦地一甩脑袋，瞬间化作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黑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眉目被细碎的刘海遮住，皮肤白的犹如鬼魅般不真实，身上的黑色衣衫有些许褴褛，露出同样惨白的体肤，整个人如同路边瘦弱的乞丐，看着好不可怜。

他支起右腿，左腿随意的垂进海里，身子倚靠在礁石上，烦躁的拧着额前的碎发。

真是见了鬼了，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这幅鬼样子可一点也不想见人。

他伸手拿过腿边的木盒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股无名火直上天灵盖。

降龙木！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明明自己是枉死的，竟然还用降龙木镇压他，这是多怕他冤魂不散啊？还有那张符，没记错应该是他老子用来镇压凶兽的神符，这特么的……

盒盖背面刻着他穷申的生辰死期以及死因，还给追封了个神职。

厄运之神？

呵呵，他是挺倒霉的，活不过束发的神之子！

还给赐了个名字，赫胥？倒是和华胥氏有点沾亲带故，应该也是以姓为名的意思，这倒是有点受宠若惊，他这亲爹也算是做了个让他不那么生气的事了。

少年冷笑着看完木盒里撰刻的内容，真想一巴掌拍碎这东西。

可话又说回来，他怎么活过来的？距离他的死亡，过了多久？

夜幕降临，星空和海平面几乎伸手的距离，海水里影影绰绰的光亮像是夜空的星星。

少年第一次看到这种奇观，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天，哪个是海。

垂进海水的赤足被泡的有些凉，刚准备抽回，却见一条大鱼在他脚边伺机而动。

附身看过去，这鱼还挺肥，看着有点馋……

没多想，少年一胳膊探进海里，瞬间抓住那条长相奇怪的大肥鱼拎出水面。

细看过去，少年的指甲尖细如勾，尽数插进了鱼的肚腹。

就着星海光辉，少年将整条鱼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干嚼几下便吞咽了下去。

这鱼可真难吃，肉质老而腥，还齁的要死，真怀念山里的野鸡，林中的飞鸟。

少年盘腿坐在礁石上，以往是在山野中吸食天地万物的灵气，不知道这片汪洋能不能给他提供纯净的灵气，好让他多恢复些精神，早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这一夜，海面格外的平静，以往趁夜作乱的海妖都好似躲了起来，只有天上的繁星和海里的水母散发出点点光辉，衬得礁石上的少年波光粼粼。

而此刻海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小鲛人因为带回来一颗白色的珠子，被送往族中大祭司的洞府。

年迈的大祭司接过小鲛人手里的避水珠，惊恐的问其来由，听完叙述仍旧心惊不已。

他留下小鲛人在洞外侯着，自己则去查阅史籍，推演天象，一遍又一遍地摩挲那颗避水珠，内心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