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客人是个邱红不太愿意接触的人——

邱明星的母亲。

这个女人身上的悲伤太浓重，以及邱红自打答应邱明星会帮他离开笼口村后就对他的母亲生出了歉疚之心。

所以邱红几乎不敢正眼看对方眼里浓稠的哀切。

荣正接收到妻子的眼色，领着两个孩子去了隔壁，给两人留出一个隐秘空间。

邱明星的母亲猛地开了口：“我叫莫小玲。”

“哦。”邱红愣愣地答应了一声，接着有种知道了某种惊天秘密的难言心情，整个村里，知道这位真名的，十个手指就能数得过来，其中居然有个她？

邱明星的母亲叫莫小玲，但村子里的人更习惯喊她建业媳妇、七嫂，两个称呼里一个是她丈夫的名字，一个是她丈夫在家里的排行，她或许是欣然接纳，或许是从未想过还能反驳，就这样丢掉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就连村里的红白喜事上，安排人做活时，她被写在告示上的指代也是那两个。

莫小玲的神情也是木愣愣的，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那天我儿子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想了好久，想起来了。”

“……”邱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莫小玲似乎也不在意，自己也沉默了下来，隔了许久许久才又出声道：“明星说，他想做他自己，不是谁的儿子，不是谁的丈夫。”

“……小玲婶，我——”邱红刚说了两句就被打断了。

莫小玲摇摇头：“我不懂这些的，你们读过书的人，说的那些，我都不懂，就连我自己的名字，也是前些天，我儿子教了我好久好久，我才学会。”

“……”邱红决定只听不说。

莫小玲果然自己又继续道：“明星说他想当一只鸟，下辈子。”

“说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只能指望下辈子。”

“说他才19岁，已经活够了。”

“说他不想活了。”

“说他对不起我，把命赔给我好不好。”

“又问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到底做了什么有成就的事？是生了五个孩子，还是生了一个儿子？是给一个人当了妻子，还是给一个家当了半辈子保姆。”

“我说，我是你妈！哈哈哈……我只会这一句反驳的话。”

“他问我，像我这样抛弃了一个亲女儿，又要逼死亲儿子，还对养在家的亲女儿不闻不问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当他妈？”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

……

“我说这些，打扰你了。”莫小玲说了结束语。

邱红连忙摆手：“没有，小玲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我答应了明星，如果你同意了，我会送他离开笼口村，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莫小玲抬起头看了眼邱红，眼眶是黑里渗着一圈红，“你帮帮他吧，也是在帮我。”

邱红确认道：“你真的愿意让明星离开？”

“我不愿意。”莫小玲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儿子死在我前头，他死了，我这个当妈的，是不是也得赔他一条命啊？你帮帮我吧，帮我拿个主意。”

邱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如何承担得起两条生命的重量，拿这样的主意。

“拜托你了。”莫小玲说完这一句，似乎也没想要回答，径直起身离开了。

邱红站在门口看着一个略微有些佝偻又极其单薄的背影彻底融进夜幕里，心里很难过，生离这种事，比起死别更叫人纠结百倍，因为既然没有死，那大约是有活路可寻的，可那活路却死活找不到。

撇开这一茬，第二天的中午，又一波15辆，每车装着12吨淮山的中卡车队离开了笼口村，荣正拍拍手，问邱红要不要进城里一趟。

“去城里干什么？”

“借钱，时尧、俊磊，或者妈，邱叔叔，一人借个十万，凑起来也有几十万了。”荣正故作轻松道，他手里留着的那点钱还真不好动，得留着买养猪厂的饲料，盖房子的人工费等等。

邱红想了想，表示：“我想……找个人来帮我们借。”

“嗯……谁？”荣正没明白媳妇的意思。

邱红挠了挠脸蛋：“罗副镇长。”

荣正：“……”

他媳妇怎么总是能想出些出人意料的主意呢？

……

罗婷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惊呆了：“你说谁？”

“荣正先生，邱红女士，说是您的朋友。”秘书规规矩矩地答道。

罗婷婷沉默半晌：“请进来吧，倒两杯茶。”

“好的。”秘书转身去传话倒茶。

邱红领着荣正进了办公室，见到罗婷婷后，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罗副镇长，打扰了。”

罗婷婷瞄了她一眼：“……请坐吧，两位。”

三个人沉默着喝起了茶。

最后邱红憋不住了，微笑地先挑起了话题：“罗副镇长，我们来这是有事相求。”

罗婷婷看了一眼荣正，露出了狐疑的眼神，她听到邱红将静江的淮山卖去了南粤的消息，既松了口气也十分震惊，但想到这些都是荣正为邱红筹划的，倒也觉得正常。

只是如今，还求到她面前？

荣正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得是多大的事啊？

荣正接收到了那个眼神，为妻子做了个说明：“来找你是邱红的主意，她觉得跟你有合作的可能。”

“合作？”罗婷婷听了这话多了几分正色，“既然如此，请说说具体的吧。”

“嗯，好。”邱红并不介意罗婷婷先看荣正再看她，她本来根基浅到微毫，不怪别人看不见，“罗副镇长，我想请你，像支持之前那家淮山公司一样，支持我！”

罗婷婷：“嗯？”

“我想向周边几个种植了淮山的村子发起收购，但资金上……十分短缺。可能你不太清楚，我们笼口村里的淮山，我是打了欠条，延后一个月给货款的。”邱红细细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这个模式，大大地减轻了我们的资金压力，只是在笼口村，我请的是村长做担保，到别的村里，我想请你，为我做担保。”

罗婷婷：“……”

等等，她好像明白了，这是要借她的……官威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