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我的房间里打了个地铺。”

邱明星在邱红家里静坐了大约有十分钟，忽然开口说了话，把一直好奇地看着他的邱诺给吓了个激灵，邱红连忙拍了拍儿子的背安抚了一下。

姐弟俩并没有去送黄天华等人，只昨晚提前做了话别，就这样小邱诺也哭了一鼻子，抱着向来很疼爱照顾他的杨晓慧，以及林琳不撒手。

于是今天，邱诺就没去养猪厂，邱悦也不喜欢离别的场面，就在家里陪着弟弟了。

没想到妈妈送完人回来，还带了个对他们而言十分陌生的叔叔回来。

姐弟俩都生出了不少好奇，只是打完招呼后邱明星一直没有再说话，俩小孩就憋着好奇一直在观察。

“嗯。”邱红答了一声，她想，邱明星大约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我上个厕所超过五分钟，她就会很紧张，在外头喊我，必须得答应她，不然她一定会把茅厕的门推倒进来确认。”邱明星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很冷静，隐约带着一种认命的味道。

邱红没回答，只和邱明星对视了一眼，以示自己在认真听。

“我的身份证，学生证，钱包，磁带，小说书，全都被我爸拿走锁在了房间里，加了三道锁。”邱明星说着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很快又变得苦涩，“家里隔三差五就会押着我去看病，找老中医，找街上的神棍，找乡里的赤脚医生，找……招魂的神婆，吃各种各样据说能治好我那毛病的药。”

“那为什么……”邱红能感受到邱明星的痛苦，但更不理解了，先前他和褚地煞的对话里，明显是他让褚地煞离开的。

“煞哥……想带我走，我……走不了。”邱明星的眼圈再度红了起来，“我走了，我妈也活不下去了，她现在每天每天都睡不好，吃不好，还有奶奶，她们说我是她们的命根子……还有我爸，我爸，曾经对我寄予厚望……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邱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没开口。

“还有我妹……”邱明星提到这的时候，看了一眼远处的邱悦，声音轻了许多，“他们说，我要是敢离开，小云也会被送人。”

邱红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竟然有这样的威胁方式？

那女儿……也是他们的亲骨肉啊！

“他们好狠的心，对不对？”邱明星的眼泪流了下来，“可惜我没能遗传到这样狠的心肠，所以我哪里也去不了，我只能听话，成为一个被支配的提线木偶。”

邱红：“……”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让女儿带着儿子进去小房间里开灯画画去了，也算是给邱明星留了点面子。

“煞哥是被我害了……我对不起他。”邱明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本来……可以好好地娶妻生子，不必跟我这样的人陷入这样的僵局的。”

如果没有他，褚地煞不用挨那些打，也不用连养猪厂的工作都丢了，还得重新谋划，邱明星想到这些，一时心如刀绞，埋头痛哭起来。

“好在……他现在离开了我，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了。”

良久之后，邱明星停止了哭泣，说了这样一句。

邱红听到这句，一瞬间只觉得脊背发凉，当下飞速问道：“什么是恢复正常？”

“按照我爸妈的意思，娶个媳妇，生个儿子……好好过日子。毕竟……家里的香火，就指望我了。”邱明星的眼里有着浓重的悲伤。

“呵呵呵……”邱红却没忍住冷笑了几声，“你指的恢复正常就是，自己从受害者变成帮凶？你还觉得自己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邱明星红着眼错愕地看向邱红，似乎对这个指控难以接受。

“娶一个你没有办法接受的女人，为了可笑的香火，欺瞒她，冷淡她，但要她跟你同床共枕，给你生儿子，照顾你一家老小，直到老去！倘若你是个没用的，她还会被你全家人指责肚子没福气……就算你有用，她要生多少个才能正好生出你家要的儿子，完成你家的香火大业？像你妈妈那样吗？”

邱红说话很少这样刻薄，但今天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从前在王家受的那些苦难几乎飞速地翻涌在了脑海，让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她看得出来，褚地煞未必是，但邱明星，肯定天生的断袖之癖，这样的人真的能给一个女人幸福吗？

这样为了生儿子而达成的婚姻，对女方无疑是一场漫长的磨难。

可笑的是，邱明星竟然半分没觉得不对，只觉得自己委曲求全了。

“我……”邱明星下意识地想要辩驳，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但话到嘴边，对着邱红认真严肃的脸，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邱红摇摇头：“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当你决定……维护那个所谓的香火继承，你就已经成了帮凶，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年的书。”

只怕全读到狗肚子里了。

“可……就算我没办法爱她，我也会对她好的！”邱明星强辩道。

“你对她好是为了让她给你生孩子！”

“别人也是这样过来的啊！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爱情？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

“合作和欺骗是两个概念。”

“邱红姐，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会喜欢男人，女人也会喜欢女人啊！”

”所以你敢在相亲的时候亲口承认自己喜欢男人，再问问对方是不是也喜欢女人，然后跟你合作生孩子？“

“……”

沉默许久后，邱明星的眼睛猛地迸发出一抹彻骨之痛，“那要我怎么办？有时候，我真恨我妈，怎么就没把我也生成一个女的！如果我是个……和你一样的女人，即使成了寡妇也照样有男人付出真心。”

邱红觉得荒唐又可笑，她从未想过还能有如此刁钻的角度，惹来别人的羡慕。

“但凡我是个男人，媳妇死了，拖着两个孩子，只怕全村上下的人都会积极踊跃地帮我找续弦……可我呢，被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说我作风有问题，喜欢勾搭男人？就连回到娘家，继承原本属于我父母的田地，都会有人反对！你是真想当一个女人吗？如果你妈真把你生成一个闺女，那或许……你压根不可能被送去读什么高中，甚至很有可能，是你！”

被送走！

“被送走，也好做被留下的这个啊。”邱明星明白邱红的潜台词，苦笑一声道。

邱红哑口无言。诚然，如今的谢晓凤得到的宠爱和生活，比邱小云要好上太多，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遇到了一对很好的养父母这一基础上，否则只怕是无尽的苦难。

“邱红姐，是我爸妈对不起她，我知道。”邱明星也并非是个狡辩不明理的，他哀伤说完，又祈求地看向了对方，“那我……到底要怎么办啊？”

未来，他要怎么做才能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自己？

邱红不知道，她只知道一点：“如果一件事需要靠不断地增加受害者来维系，那它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尊重自然选择，阴阳调和，催生万物，可阴阴阳阳，但这些终究如同绚烂的烟火，虽然自有它们的璀璨与美丽，终究无法长久。

“……你说的对。”邱明星低声自嘲道，“我不过是个懦弱又自私的小人罢了。”

邱红忽然跟着难受了起来，虽然邱明星顺从家里人的想法无比离谱，但目前为止，他无疑仍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最亲近的家人，用爱的名义套上各种各样的枷锁，邱建业夫妻是如此，荣正的父亲和爷爷，也不同样如此吗？

他们将孩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所以不允许所有物违抗他们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