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倒也不复杂，就是拿着叠好的纸钱在俩孩子身上滚一圈，一边称呼着列位祖宗，让他们在下面别忘了好好保佑家里的晚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遂遂，最好还能发点财。

接着就是打上手电筒，将祖宗们从家里送到村里大路，差不多链接村外的位置，找一个干净些的路边，先划一个圈，再往里烧香烧纸钱，叠好的纸衣等祭品，继续念叨着祖宗名讳，表示这些可都是有主的，孤魂野鬼别来抢。

当然，七月作为鬼月，鬼门大开，孤魂野鬼自然也多，那水饭就是给他们准备的，这意思是招待下各位，积积德，在下头也别欺负我家祖宗。

先前往小孩周身滚纸钱，就有两层意思，一是沾了小孩气息的这些纸钱烧了下去，祖宗们才知道该保佑谁；二则，被纸钱气息熏过一遍，小孩不容易见脏东西，脏东西也轻易侵袭不了。

等纸钱彻底熄灭，确保祖宗收到了，放一挂鞭炮，把那水饭一泼，就能回家了。

张福子家放鞭炮的是荣正。老人毕竟岁数大了，又是大晚上，他自然要跟着出来，不然出点啥事不够后悔的。他站在十分显眼，倒不是为别的，单纯因为他是个大男人，而一般送水饭，都是家里的女人孩子，少有男人一起的。

周围路上也有不少人在烧纸钱，泼水饭，望过去，是各式各样的星点火光，窃窃私语，别有一种人造的阴森气氛。

步骤先后结束，两家人一起回家，邱诺已经困得不行，趴在妈妈怀里揉眼睛，但路上还不时响起来鞭炮声，他又对着黑黢黢的夜晚有些害怕，紧张兮兮，不敢闭眼。

荣正忽地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头。

邱诺看了看荣正，好像安全感突然增加了些，就闭上了眼睛。

一路走回来，进了村就安静了许多，没成想突然一句暴喝传来，接着是几个极响的巴掌，邱诺吓得抖了抖醒了，头上的呆毛都竖了起来。

那句暴喝是正宗的笼口村话，就三个字——

“你跪下！”

邱红拍了拍儿子安抚，不欲凑什么热闹，只想赶快回家，但那热闹就在她们几米远，不得不看。

荣正眼尖，忽然道：“邱明星。”

他们站在路上，闹哄哄的那户人家大门敞开着，里头站满了人，其中被暴喝的，正是那晚去养猪厂找褚地煞的邱明星，发出暴喝的，则是他亲老子，邱建业。只见，邱建业喝完儿子，极其粗鲁地一把将人生生压着跪在了院子里，嘴里依旧在不断骂着儿子，语速又气又急，依稀能听见说的是——

“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大学大学考不上，媳妇媳妇不肯娶，*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想气死老子爹娘，直接送我们下去陪老祖宗？*你给我在地上跪一夜……”

中间夹杂了不少骂人的话，听起来是气到极致了。周围一群亲戚在劝说着。

这么个老子教训儿子的场面，又有亲戚在场，张福子等人谁也不是爱看别人家笑话的，快走了两步就要继续回家，那门里又突然跑出来个熟人——

邱明理做贼似的小声喊人：“小奶，正哥，你们泼水饭回来了？”

荣正瞧着稀奇，问怎么回事。

“咱们走快些！”邱明理说着碎步快跑起来，直到跑出了个几十米远，才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不说荣正，就连邱红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叫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邱明理说出这句话啊？

“我建业叔催着明星相亲结婚呢，我的妈呀，实在太凶了！”邱明理心有余悸，“幸亏我爸不这样，不然今天跪在那的人就是我了。”

没等荣正等人发出疑问，邱明理连珠炮似地开始说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着今天中元节，邱建业几个兄弟家按照之前家里的传统，为着老母亲聚在一块吃饭。这次恰好轮到邱建业家负责做饭菜。原本一切都是和和美美的，大家吃完饭，几个兄弟家闲话聊天，妯娌间也各自搭了把手一起收拾了碗筷，跟着坐下来侃大山。

话题说着就绕到了邱明星的身上，他本来一直是家里小辈们的榜样，读书很厉害，一路顶着年级前几名的好成绩考进了重点高中，也频频拿奖，可今年意外落榜后却被拘在了家里学着种田种菜，亲戚们都十分不解，问怎么不复读。

邱建业只说儿子读书读野了，再学不进去，不如回家种田娶媳妇，顺势就让家里的嫂子，弟媳帮忙介绍姑娘给邱明星。

农村孩子结婚普遍都挺早，邱明星当年读书读得也晚，明年就满二十了，谈对象也合适。

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自然是按捺不住性子的，相相亲谈谈恋爱十分正常，大家也乐得讨论这些事，或是帮着牵牵红钱，或是取笑一下小年轻，都算得上是枯燥乏味贫苦生活里的调味剂。

邱明星初时一言不发，任由调侃，直到他一个婶婶当真要给他介绍姑娘，突然就变了个脾气，话赶话地不停顶嘴，说自己压根就不喜欢种田，也不稀罕什么漂亮姑娘，他想要读书，想要去外面工作，想离开笼口村。

他老子立刻就暴脾气上身，将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父子俩杠起来之后，众人都劝，邱明星的奶奶更是护孙子得紧，邱建业再暴躁也不敢真的忤逆近九十的老娘，就此歇了火。

荣正听到这实在没忍住，给了邱明理后脑勺一下，说了那么久一个重点也没有，到底在说些什么。

“重点来了，我三婶起的头，说最近经常看到明星往我们养猪厂跑，是不是打算以后给家里也养几头猪，到时候娶媳妇办宴席用。”邱明理挠挠头，觉得有些冤，他这不是为了铺垫一下嘛，“这么一句话，多正常，对不对？”

荣正和邱红都很无语，他们都一路走到了家门口，邱明理还在这铺垫呢。

就连张福子都听得有些急了，邱诺更是毫不客气地呼呼大睡了，只有邱悦小丫头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给垫了话：“对，然后呢，小叔，快说！”

“结果我建业叔立刻就把我叫过去了，问我，三婶说的是不是真的。”邱明理说到这顿了顿，又抚了抚胸口，“我当然实话实说嘛，说明星确实对这方面有兴趣，想多了解一些，建业叔听完就立刻甩了明星一巴掌！特别重！明星嘴巴都破了！我现在想想，都还觉得心慌呢。”

荣正：“……”

邱红：“……”

邱悦挠挠小脑袋：“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