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正刚把车开到街上就找地方停下了。正是放学的时间，街上的学生太多，车子不好开，他选择直接跑步去的学校，到达中心小学的校医室时，满头大汗，从接到电话到到达，统共只花了17分钟。

邱悦已经醒了，正在挂葡萄糖的点滴，小脸惨白，眉眼耷拉，既憔悴又肉眼可见的闷闷不乐，见到荣正十分意外：“伯伯。”

她明明求老师不要告诉家长的！

而且就算老师通知家长，也该是她妈妈来吧？

“电话是校长打给我的，你妈去干活了，我看家里没有人，怕你出事，就自己来看看。”荣正解释了一下。

邱悦注册的时候要求填电话号码，她家里没有电话，填的就是张福子家里那个电话。

“怎么回事？”荣正在小姑娘面前，半蹲了下来。

邱悦却答非所问：“伯伯，我能拜托你，不要告诉我妈妈吗？”

“为什么呢？”荣正有些诧异，邱红脾气很烈，但平时看着对孩子还是十分宠爱的，“怕你妈骂？”

“妈妈不会！”邱悦摇头，“我是不想她担心。”

“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荣正也跟着提出要求。

邱悦很难过，几乎带出了哭腔：“伯伯，我的十块钱掉了。”

今天中午，黑板报的内容全定了下来，她也就没回家，和几个同学一起做板报，中间准备去街上吃米粉的时候，发现自己揣兜里的十块钱不见了，找遍书包和抽屉都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掉的。

十块钱对于邱悦而言，是笔巨款。

当下小姑娘都顾不上肚子饿了，伤心地跑到操场的角落里抹了一把眼泪，午饭直接没吃。

又累又饿又伤心的后果就是放学排队的时候，站了还没三分钟，直接头晕眼花朝后晕倒了。小丫头排在队伍的最前头，一倒下去压着后面好几个小女孩也往后倒，幸亏班主任和后头的女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及时抱住了人。

送去校医室一看，低血糖，直白一些，就是饿晕的。

因为是在全校集队的时候晕的，校长杨奇伟也很关注，即使邱悦醒过来开始输液后，强烈央求不要告诉家长，他忖度了一下，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荣正，请他帮忙通知邱红来一趟。

“为什么不借钱去吃午饭？”荣正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块钱，让这么个小姑娘难受得哭了一顿，还饿晕了。

邱悦脸色微红不说话。

她不想向同学借钱。

她不想暴露自己的窘迫，又因为丢了十块钱正心疼得不行，更不愿意借钱增加债务。

但她现在很懊恼。

因为被送来医务室后，她因为手太抖还不小心打碎了一根水银温度计，连带着点滴一起，要付13块5毛钱。

邱悦很窘迫地问：“伯伯，你借我钱，等我回家了，就还你，但这件事能不能不告诉我妈妈？”

“……”荣正盯着小姑娘不说话，他……产生了一股陌生却强烈的心疼。

邱悦快哭出来了，先前头上出的冷汗把刘海汗湿了，配着格外惨白的脸色，哀求的眼神，可怜巴巴。

“下次，再遇到——”

没等荣正把话说完，小姑娘飞快保证：“我肯定找同学借钱吃饭。”

“好。”荣正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今天的……不告诉你妈妈。”

邱悦终于露出了笑容，又举起拳头：“伯伯，这是我们之间第二个秘密哦！要保密！”

荣正这回没跟小姑娘碰拳，而是在对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以作警告。他刚刚是跟小孩玩了一个文字游戏，承诺的是今天不告诉，至于明天说不说，待定。

毕竟这事，到底不算小，他……到底不是家长。

不多时，点滴打完，荣正结清了医药费，跟陪在旁边的班主任道了谢，又去跟杨奇伟打了声招呼，就帮邱悦拿着书包，准备带小孩回家。

两人走在一起，正经有些像父女，以至于蛋糕店的老板都误会了，对着荣正道：“嚯，你家小丫头长得真漂亮！”

邱悦瞪大眼睛刚要反驳，荣正已经一句“谢谢”出了口，占了回小孩的便宜，又指着橱窗挨个问口味，愣是没给小孩一点时间澄清，最后问了一圈才道：“给我拿三个巧克力蛋糕吧。”

老板利落地拿了出来，一手收钱一手交货。

荣正把小孩领到桌子上，给她一个杯子蛋糕。

邱悦摇头：“伯伯，我不能要。”

“想让我保密，就得听我的话。”荣正不由分说帮她揭开了蛋糕盖子，又道，“我一个大男人跑来吃蛋糕，多尴尬啊，有你在旁边就不怕了，你就当是陪我吃的报酬。”

邱悦想起上回的棒棒糖，笑了出来，郑重道谢后接了勺子，一勺蛋糕下去，浓厚甜蜜的奶油第一次在口腔里化开，新奇而甜蜜，让眉眼之间的郁色都去了不少。

“好吃吧？”荣正自己也吃了一大勺。

邱悦点点头，兴奋地和荣正道：“好吃！比我过去吃到过的所有点心都好吃！等我下次赚了钱，我要给妈妈和弟弟买这个！”

“嗯？赚钱？怎么赚的？”荣正感兴趣地问道。

邱悦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拿了书法比赛两个冠军的事分享了下。

“书画不分家，果然。”荣正笑着点点头，他之前看出邱悦的画画很有灵性，果然书法上也比同龄孩子更好，“以后好好跟我学画画，争取更上一层楼。”

邱悦认真答应：“好！”

两人吃完了蛋糕，再出来的时候，小姑娘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那么惨白了，荣正一手书包一手拎着剩下那个带给张福子的蛋糕，带着邱悦去找车。

电三轮马力十足，一路轰隆隆地回了村里。

荣正把邱悦送到了家门口，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屋里还是没有人，邱悦拿出书包里的钥匙开了门，说她妈妈和弟弟肯定是去收小白菜了。

荣正想了想，问道：“那晚上也要去洗白菜吧？”

在地里捆绑好的白菜要在晚上挑到河边，把泥巴全搓洗干净，这样又干净，露着白生生的根须也好看，同时还能补水，小白菜在下午被采摘绑好后，是发蔫的，清洗过后，不仅干干净净，还能重新变得精神抖擞。

小白菜洗好之后放几个小时，在清晨三四点的时候，把菜用板车拉去镇上卖，菜贩子买好之后运到各大菜市场，早上五六点各种饭店采购、市民出来买菜的时候，还是十分新鲜水灵的状态。

荣正没有卖过菜，但在农村一年多，看过许多回，已经懂得整个流程了。

这里头还有不少门道呢，像邱红用那种铁箩筐来装菜，顶端弯曲，两面与底部都是镂空铁栏杆，存不住水的，菜贩子最喜欢。这就是被有些黑心的菜农坑过了，因为称重卖，有人会将装菜的工具封死，倒上好几斤水，那菜也必定是浸足了水分，又滤不出去的，这样光是不要钱的水都会多上个二三十斤。

不过下有奸计，上有对策，菜贩子被坑过后马上学聪明了，遇到那种看着能装水的农具，必定要先讲清楚要倒掉水的，或者换成他们自己带出来的塑料镂空框重新装过。

当然，大多数的菜农都十分朴素，想不到那么坑的招数，反而久不久会收到假钞，因此卖菜时候也格外谨慎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