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子就把要以养猪厂的名义宴请全村的事情说了。

前头说过，这事赶上家家户户忙着耕地插秧就推迟了，现在大家秧苗都插好了，也不再那样忙碌，于是重新安排了起来。

农村里头常规的宴请是这样的，主人家出钱，找个德高望重的类似族长、村长这样的做指挥，家族里众人相帮，各自负责诸如迎客、打杂和采购、清洗、烹饪、上菜等等一应事务。也因此，家族中人上的礼，相比主人家正式邀请来的客人要少很多，不过是按着定例意思意思，约等于免费帮忙也免费享受席面。

村里各家都有婚丧嫁娶的需求，自然也都默认这样的形式，毕竟谁也没法抱起脚走路嘛。

不过除了管钱的总指挥，伙房里也得有个一把手，负责烹饪各色菜肴，把控味道，指挥工作，农村里管这个叫掌大勺的。

张福子找来邱红，就是想让她掌大勺。

邱红毫不犹豫地拒绝：“小奶，我帮忙打下手肯定行，掌大勺怕是不够格。”

虽然她做菜确实有两手，以前因着父母都擅厨艺，邱友达当年也正经在村里伙房掌过两年大勺，是以宴席上经典的十大碗，她也每一道都会做。

可凡这类需要全村合作的大事，并不是手艺好就行的，你得有威望，能服众，那才能坐得稳那位置。不然你说啥人家不爱听，人都叫不动的话，事情自然办不好。

哪怕她失恃失怙，寡妇归宗的身份，张福子不忌讳，单论她的年纪，就不足以服众。

再一个，农村流水席，那备菜是几十上百碗的备，没点臂力连蒸笼都扛不动，也因此，传统农家宴之中，负责煮饭洗菜洗碗之类的大多为女性，实际操作烹饪和上菜的则大多为男性。

她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寡妇，到时候指挥一帮大爷大伯大叔们做菜摆盘？谁能服她啊？这不纯纯搞笑吗？

“你先听我说说为什么找你。”张福子笑眯眯的，显然也明白邱红的顾虑，“村里负责这些的不是历来都有专人在那的嘛，你建吉叔掌大勺都好几年了，本来前头也准备找他，这不是不巧吗？”

邱建吉是邱建国的亲弟弟，年纪也在五六十间，在村里威望挺高，勺也掌得很好，是个正经有厨艺的老师傅。不幸的是，他春耕时候家里的水牛发了狂，把他摔得整个右手都吊了起来，起码得养一个月，这场宴席是赶不上当掌勺了。

邱红对这事有印象，那水牛也不是凭空发狂，是有个调皮捣蛋的七八岁男孩将过年时候没消耗完的小鞭炮给点燃扔到了水田里，吓得水牛猛地跳了起来，挣脱了犁架子，把正在犁田的大人也带摔了，两家为着这事吵了好几架呢。

偏那熊孩子的家长也是无赖惯了的，只道邱建国是村长，仗势欺人，气得邱明理都为自己亲叔鸣不平，助了好几次阵，到底也只把医药费给讨要来了一半，邱建国几个兄弟家也各家都出人手帮着邱建吉家种田插秧，这才没有耽误春耕。

虽然事出有因，邱红也不敢接活：“那副手提拔上来？”

“嗯……不好，那些人不靠谱。”张福子瘪嘴，瞧着真是个老小孩样了，她不喜欢那些个副手，邱建国也觉得没哪个副手能顶替他亲弟的位置，直到荣正猛地提出邱红的名字，大家初时都觉得离谱，再往细里一想，嘿，没准还真行！

一个是都吃过邱红做的饭菜，那色香味没有一个不足的，至少厨艺上能跟邱建吉有得一拼；再则，邱红干什么活都是利落又漂亮，“铁娘子”的外号一出来，她在村里的名声可比过去好多了。要么说，真本事才是硬道理呢。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想起邱友达曾经做过村里伙房的掌勺，他们知道邱红跟着学过、会做。

说到邱友达的手艺，老一辈人都有极深的印象，饭菜味道好，分配干活什么的也有条有理，正经是个能担事的，当年村里多少人家也都因此跟他交好的，最初邱红母亲病重时，村里人不少还凑过钱帮忙的。

但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是村里人？

加上邱友达和方翠都是那等自尊自强的人，把村里凑的钱慢慢还完，到底没有给女儿留下更多的钱债、人情债，双双走了。

他们夫妻俩一走，又有一个词叫，人走茶凉，邱红克父克母的名声就此传了出去，开始到处遭人嫌弃。

言归正传，张福子和邱建国都觉得可以让邱红试试看，于是老太太这才找来了。

邱红思量一番，到底害怕自己到时指挥不了人，当个空竿司令自己丢脸不说，再将荣正好好的一场宴席毁了，更不美了，没敢应承下来。

“诶……你不答应，这下可难办了，我这个老婆子还能找谁帮忙呢？”老太太愁眉苦脸，拿历经岁月洗礼已经浑浊又温厚的期待的眼神看过去，试图撒娇。

邱红低下头，表示爱莫能助：“……”

“阿正原本不同意我找村里人帮忙。”张福子见撒娇不成，又决定开启唠唠叨叨的路线，再好好争取一回。

张福子原本的计划是延续村里的传统，把这事情当做她家自己的事情来办。找邱建国当指挥，安排家族里的人帮忙料理各项事务，料理好了大家一起吃顿丰盛的宴席。比普通人家多的是，准许村里人吃完之后打包，伙房剩下的那些菜肉也一并分了，一家发两条好烟，再就是村里人都不用上礼。

有这样的规格，在农村里就算是很奢侈了。

但荣正否决了，说他到底不算笼口村人，请村里人帮忙算怎么回事？不如他直接请村里人去镇上饭店里吃一顿，也照常发烟酒，准许打包，来得方便省心。

张福子可不干，她虽说是个大方有钱的老太太，在某些方面也十分俭省，更不爱铺张浪费。镇上的饭店价格贵。菜色份量又少，再则味道也比村里人办席面的伙房差上不少风味！半分不划算，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祖孙俩人争论了几句，荣正退了一步，说请村里人帮忙可以，但全都要给工钱。好比帮忙管钱和指挥的邱建国，帮忙在伙房办事的村民……虽然流水席是请的全村家家户户，连老带小，但他会给所有来干了活的人都发工资。

张福子忖度，反正荣正是个不缺钱的主，也同意了。又因为定下了要给工钱的事情，她更想找邱红来掌勺了，老人心里知道邱红要强的性子，喜欢她，也愿意帮衬着，想让她来挣这个钱。

邱红：“……”

邱红听完不可抑制地心动了起来，既然主人家都大方定了给工钱的事情，这可正经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阿正那人啥也不懂，光知道自己有钱！”张福子佯做抱怨，又把工钱具体数目说给邱红听，“说什么帮忙打下手的，全都一人一百，指挥的、掌勺的，翻个倍，拿200。我一听就想给他脑袋戳个洞，倒倒水！可恨他小时候不知吃的什么，长那样高！”

工地上正经干一天重活，80块左右的工资都顶天了，帮忙打下手繁琐也累人，但比工地上肯定轻松不少，怎么就要给100了？

那也太亏了！

老太太装作抠搜的模样，说自己做主，改了一个吉利的数字，88块，88发发嘛。至于做指挥的、掌勺的，那正经是又要动手又要动脑，可不轻省，给200倒很合适，要是宴席办得好，烟酒什么的也该多给都行！

“……”邱红眼睛都微妙地睁大了，什么家庭，掌勺给200块？她何止是心动，是心里怦怦跳得快出来了。

200块钱！猪肉4块5一斤，能称40多斤！夏天快来了，她宝贝女儿去年的凉鞋，用火钳烫过鞋带的那双早不能穿了，得买新的，她儿子也需要两条新的T恤换洗，不然该露肚皮了……

“小奶，这活我接了！”邱红掷地有声地说道。

老太太乐开了，脸上重叠的皱纹跟花瓣似的，明媚灿烂道：“诶，这才是好孩子！那伙房一应事情，小奶都放心交给你来安排了！”

“好！”邱红点点头，又起了个誓，保管给安排得妥妥帖帖，再没半分不妥的，不然她也不配拿那么高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