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李艳打来的。

“真的，艳姐，我自己犁田犁得可好啦！”邱红再三强调自己不需要帮忙，眼眶却不可抑制地慢慢红了起来。她母亲那时病重，每每遗憾没能多生一个孩子，可以跟她相互扶持的，但她此刻想告诉母亲，她给自己找了一个会无条件为她着想的姐姐。

李艳的这通电话是告知邱红，她家里的秧子还有两天就插完了，到时候准备带着儿子儿媳过来帮她犁田插秧干几天活，没想到刚刚开口就被拒绝了，一时担心邱红逞强，又一再各种说服，直到邱红连连保证自己跟人搭伙，种田种地都效率很高才终于罢休了，转而又关心起那几只大白鹅的事情。

邱红在认真地接电话，张福子开始招呼跟着妈妈一起来的邱悦吃她切好的哈密瓜，懂事又漂亮的小姑娘，她也是很爱投喂的。

至于邱诺，早被张福子喂过晚饭了，鸡汤泡饭，又有专门帮他做的蒸蛋，小孩吃得十分满足，此刻见了姐姐，献宝地翻开自己带来的那本练习本，指着荣正的那幅画道：“姐姐快看，伯伯画的妈妈！”

“哇！”邱悦惊奇不已，偷偷看了荣正两眼，心里大大地震撼了一回，她还以为荣正这样长得高壮的人，只拳脚、杀猪厉害呢！没想到画画居然会这样传神，简直比她班上的美术老师还厉害！

“诺诺说他姐姐画画也很厉害。”荣正发现小姑娘偷瞄自己，自然地接话道。他在家里带了半晚上小孩，已经从叫全名进化到了叫小名。

虽然小孩炫耀了许久，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就是姐姐什么都厉害，也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

邱悦微微脸红了：“我……不厉害，就是，比较喜欢画画而已。”

“嗯？素描学得怎么样？”荣正又问道。

邱悦脸上又红了几分，她……当然没有学过什么素描，甚至在转校到中心小学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少年宫这样的地方，以及什么培训班，特长班。

原来真有人从小就被父母送去学跳舞，学钢琴，学画画等等。

那些跟农村小孩可不搭边。

但等她念了镇上的学校，才发现原来大部分镇上的小孩，至少会去学一门特长。她嘴里说的喜欢画画，只是单纯至极的画画，她喜欢色彩不同的组合赋予画面不同的奇妙呈现，但除了在学校画画课上认真听课做作业之外，她自然没有学过什么素描。

甚至她怀疑，以前那个在村里小学教美术的老师，也未必懂素描。至于现在中心小学的美术老师嘛，是厉害许多的，应该学过！

“……”荣正听了小姑娘的解释一时也有些懊恼，是他太想当然了。

农村孩子的课余时间除了玩，还要帮家里大人干活，要么是喂鸡喂鸭打猪草，要么在地里帮忙或是带弟弟妹妹，更没有什么专门的机构能教授各种特长。

小邱诺察觉到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尴尬，突然开口喊人：“伯伯！”

“嗯？”荣正专注看向小孩。

邱诺为自己姐姐拜师求学：“你以后也教教姐姐画画，可以吗？我姐姐，画画很厉害！”

“可以！”荣正嘴角扬了扬，满口答应，“……悦悦，愿意跟我学吗？”

邱悦大囧，她虽然有心想要多学一些画画相关的知识，也确实感兴趣，但她知道，学特长可是需要资金支持的。好比她的同学们，负责在黑板报上画画的，全都去市里专门学过画画，那种课一个小时就要20块呢！甚至，听说还有50块、100块的……根据老师的资质和教授的品类来定。

荣正要是教她，她……家里也没钱给他呀。

“嗯？”荣正有些不明白小姑娘满脸纠结的神色，好像也不是不愿意学。

张福子还以为邱悦怕荣正，当即笑道：“悦悦，你还当真呢？你伯伯平时那么忙，没有时间正经教你，你也不必怕他，只叫他给你说些技巧的东西，拿回家慢慢练就好，这世上的东西都讲究一个，熟能生巧嘛！”

老太太自己没学过画画，但人活了大半辈子了，见得多了，知道学什么都得下功夫由浅到深，熟能生巧的话是不会错的。

小姑娘应了老太太，又支支吾吾地开口问：“伯伯……你，怎么收费呢？”

看看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零花钱能不能也上节特长课。

荣正：“……”

张福子：“……”

祖孙两个对视一眼都笑了，合着孩子纠结的点是这个。

张福子一时情不自禁，亲昵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你啊！心思怎么那么大呢？快赶上你妈的伶俐了！”

“我又不是什么正经老师，也没有什么教师资格证啊，私下收钱教学生是违法的，但你叫我一声伯伯，教自家的姑娘不违法，也不能收钱啊。”荣正难得温和地说了一大段话。

邱悦被两位长辈闹得脸蛋彻底红成了苹果，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道了谢，说自己愿意跟着学，但也要等家里没有活的时候才行，类似家里插秧啦，收菜啦，她可都是要去帮忙的，没时间学。

“好。”荣正一口答应了下来，对着小姑娘语气很温和，“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来找我。”

邱悦开开心心：“好！”

这会子，邱红的通话也到了尾声。

“……好，姐，那就这样，有事我再给你电话。”邱红挂断电话后，静默了好一会，揩了揩自己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她心里十分感动李艳对她如此尽心尽力，却又更加难过，如果她不拒绝，人真的来了，肯定要打地铺了，她家……连能睡人的床都只有一张呢。

张福子瞧见有些愣住了，还以为邱红是听到了什么坏消息，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两句。

“……没有，小奶，我是，心里头开心。”邱红坐了下来，将李艳来电的用意说了说。

张福子不住地点头，夸赞李艳是个好的。

“可惜……偏偏遇着我，往后只能拖她后腿。”邱红感慨。

张福子摇摇头：“这话可不对，你说的这个大姐是个好的，但她怎么偏偏对你好，不对别个好呢？你也是个好的！一辈子还长呢，以后未必没有报答的时机。”

掷地有声的话落地，邱红笑着点了头。

邱诺又把那幅荣正画在他本子上的画拿出来献宝，邱红仔细瞧了瞧，那些花在“她”身上的笔触如此多又如此鲜明，让她有些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看了荣正一眼。

荣正和她对视了一瞬，目光温和，还带着些疑惑，像是在问：怎么了？

邱红摇摇头，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率先移开了视线，捧场地跟着夸了几句，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到了周六日的时候，两家插秧队伍迎来了一名新队员，薛晓兰的儿子邱明泽。半大少年跟邱悦这个小学生不同，平时要上晚自习，没有时间帮忙，如今才正式上场了。

也直到这时，邱红才明白过来，薛晓兰当初说自己儿子“能干些重活”的形容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