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九，深夜。

许久未见的孟景池站在般姝面前。

不知他是如何躲过陆家层层布置的暗哨，悄无声息又安然无恙地进来的。

少年瘦了许多。

莹白的月光洒在他清瘦的身体上，在地板上投出幽暗颀长的光影。

他皮肤不复一开始的冷白，更像是长时间不见日光的苍白。

少年动了动唇，“……姐姐。”

般姝面无表情盯着他。

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这样无视的态度叫孟景池更加难受。

他涩然地扯了扯唇，“上京很危险，我送你离开这里。”

“我不走。”

“你会死的。陆行屡战屡胜，东瀛人节节败退，他们早就恼羞成怒了……而他们报复的对象就是你。”

般姝陌生地盯着他，“你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短短数月，少年的眉眼更加昳丽漂亮，他狠狠阖上双目，再睁眼时，一抹幽暗的冷光掠过瞳孔，“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姐姐。”

不仅是他。

孟景越，陆行，甚至是周又浓都知道。

所以他这次夜闯陆家，陆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难猜到。

陆行也是默许了孟景池的计划。

“那你们呢？”般姝沉默了很久，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孟景池微微一笑，“他们都留在这。我自然也不能走。”

又是这样的局面。

上个世界也是这样。

他们将她送走。

丝毫不问她的意愿。他们不问她是否愿意，他们只觉得她的生命凌驾于一切。

“姐姐你听，枪响了。”少年倚靠在窗前，多情漂亮的桃花眼随意瞥了眼楼下，“东瀛人动手了。”

般姝蹙眉，“那陆老太太呢？”

“方才陆行的人把陆老夫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孟景池顿了顿，“更何况，他们刺杀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陆老夫人，而是你，姐姐。”

少女脸色一白。

孟景池无奈叹息，他认真地盯着般姝的眼睛，“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姐姐，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你。”

否则。

他早就想死了。

没有她的分秒，他都受尽煎熬。

般姝来不及思考，枪声更加密集剧烈，孟景池眼疾手快将她护在怀里，“姐姐，没时间了，我们先离开这。”

他拉着少女纤细冰凉的手腕，迅速从另一道暗门离开。

孟景池的人都等在那。

令般姝意外的是，孟景越也在。

他含笑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袭墨青的长衫。

好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眼里没有丝毫怨怼之色，一如既往地宽容温和，俊美精致的五官在触及般姝那一瞬间一点点温柔下来。

孟景池轻蔑地嗤笑了声。

啧。

真会装。

孟景越不理会少年的轻蔑态度，他勾唇，“姝姝，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般姝眼眶微红。

她抿着唇，没有应声。

青年无奈叹息，“要按时吃饭，地上凉，起床要穿鞋，冷了要穿衣，不要旁人叮嘱，还有……”

般姝打断他，“孟景越，你会死么？”

青年一愣，沉默了许久，声音哑了许多，“你想我死么？”

“我不想。”

他弯唇，“只要你想。”

少女低着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眼泪早已沾湿了脸颊。

孟景越靠近她，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冰凉的眼泪，“我们会再见的，那时，你想要选择谁，我都不会阻拦你。”

他轻轻一顿，又继续说，“孟景越能遇见你，已是三生有幸。”

大约是遇见她这件事太过幸运。

上天也嫉妒他。

于是才给了他这样残废的身躯。

青年看了眼天色，手指克制着蜷缩，指骨泛白，他温和开口，“走吧。姝姝再见。”

他安静地看着少女漂亮的面容。

似要把她镌刻在骨血中。

孟景池轻轻点头，“姐姐，我们没有时间了。”

般姝上了车，孟景池坐在她旁边，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着少女的手，车子缓缓启动，窗外的青年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般姝垂眸，滚烫的泪珠砸在少年的手背上。

少年颤了颤眼睫，无声地搂紧她削瘦单薄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姐姐，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笑你。”

昏暗的车窗倒映着少年幽深的双眸。

情愫浓烈得让人心惊。

车子一路驶进了一处破旧的港口，一辆轮船静静停泊在岸边。

少女不安地咬唇，“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孟景池心疼地握紧她冰凉的手，“别怕，船上都是我们的人，小桃和阿福也在，我的目标太大，若是我跟着你出港，东瀛人会发觉，这对你的安全不利。”

小桃和阿福难掩激动地从船舱里出来。

看到他们，少女的情绪果然和缓了许多。

孟景池静静看着少女缓缓朝轮船走去。他忽然叫住她，“姐姐。”

般姝转身，疑惑地看着眼尾绯红的少年。

“姐姐……”

他忽然跑向她，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般姝的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我不想孟景越死，也不想你死。”

脖颈处传来的湿润让般姝有片刻的愣怔。

他做过许多错事。

但他从不后悔。

因为少年所有的算计都只是想要得到她的爱。

孟景池是贪心的赌徒。

此刻。他只想与她远走高飞。

但终究是理智占据了上风，许久，少年才克制地松开她，“姐姐不要忘了我。”

“嗯。”

孟景池站在岸上，看着那辆轮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那是他此生再也难以企及的距离。

“少爷，藤井的人动手了。”

少年眉眼狠戾，眼眶薄红未褪，他冷声，“杀了，一个都别放过。”

“是。”

孟景池转身，一颗眼泪顺着眼眶缓缓流下。

姐姐——

如果可以。

我多想与你纠缠直到死去。

孟景池是个自私鬼，但姐姐会知道的。

我也愿意为了扞卫家国的尊严与荣誉而死去。

孟景池是个英雄。

这样，姐姐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

……

周又浓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面前的中年男人，“藤井先生，您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藤井是个笑面虎，他嗓音里压着怒火，“那三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人全军覆没！三爷难道不是我们东瀛的挚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