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驾驶着一辆黑色本田越野车，在市郊区的公路上奔驰着。

他一只手驾驶着车，一只手换着音乐光盘。光盘吞进，少顷，车内回响起舒缓、轻柔，渗透出感伤的，肖邦的《G小调第一叙事曲》钢琴曲。钢琴曲伤感、甜蜜的深处，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像海边的波涛，由远及近，一层高过一层，一浪大过一浪。由初始鱼鸟的唼喋声，逐层、舒缓递进到激昂地、波浪滔天，翻江倒海。

路远随着曲子递进的激进、高亢，上身节奏的融入车的颠簸起伏。副驾驶座上报纸滑落，露出两条大中华烟。路远用眼的余光瞥了一眼。

路远想着早上出嫁前的一幕：餐桌上的早饭已准备好。路远换好衣服下楼。妈妈仇嘉怡站在餐桌前，把手中的筷子摆放在碗边，说：“快洗刷吃饭。”

路远走向洗刷池：“不等我爸了？”

“你爸晨练还得一会回来，你有事先吃。”

“等我洗漱完，我爸差不多就回来了。”

“这是做给你俩吃得。你爸回来我再做我俩吃得。”

路远向牙刷上捏着牙膏，停住：“谁俩吃得？”：

“你跟小茹啊。”

“妈，谁说悦茹来吃？”

“妈电话里听你说是等她呀。”

路远牙膏沫从嘴里喷了出来：“嘿嘿……”

“你这孩子，有这么好笑吗？”

“嘿嘿，是得赶紧给你生个孙子了！”

“还笑！你妈是有点想孙子想疯了……”

“那等悦茹来，你跟她商量、商量？”

“你认为你妈不敢呀？”

“妈，就你现在的状况，可能是没有啥不敢的。”

“……去！要不，你给小茹打个电话，让她赶紧过来吃，要不饭就凉了。”

“妈，悦茹没说过来吃饭！”

“你这孩子，我这不让你叫她吗？”

“大清早的，人家能来吃吗？”

“我专门给她做得海参汤。你打不打？你不打我打。”

路远洗过脸坐在餐桌前，把手机推向妈妈：“妈……给……”

仇嘉怡拿起手机，想要拨号，又踌躇起来：“你想得也对啊。这小茹懂礼貌、有礼数，讲分寸，我这不是让她为难吗？再说，妈打这个电话，算是咋回事啊？你说你这孩子，打个电话就这么难吗？”

“妈，我俩真得还没有到那一步。”

“你呀，真得想急疯妈妈！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得？快吃饭，都凉了。”

“妈，你不吃吗？”

“我等你爸回来，一块吃。你回老家就只是找你表弟，还是？”

路远抬头看着他妈：“啊，还有我点私事。”

“你表弟找你能有啥事？我听你姑姑说，他脑子可能真的有点问题。说是高考落榜受了刺激。”

路远看着他妈：“落榜？刺激？我叫人帮忙查过他的考卷，他最优秀的数学得了零分，他根本就没有做一道题。是他故意这样做的。”

“他故意不想考上大学？这不就是疯了吗？”

吃完早饭，路远提着挎包出门，他妈手里拿着一包海参，跟着追了出来。

仇嘉怡絮叨着：“你这孩子不是说好等小茹好过来的吗？你让妈怎么跟她说？”

路远头也没有回：“你自己看着办吧！她一过来，又是大包小包的，跟搬家一样，我带还是不带。她是检察官，总是有让我不能拒绝的理由。”

“小茹那不是真心的对你好吗！”

“有你这个妈，我就心满意足了，不想再找个妈了！对我妈有时可以违心，有时也可以违背。对她呢，发乎情唯违心，止乎礼无违背，像喝了蜂蜜，粘在牙上，咽下去，甜甜的，粘住牙齿的就滞涩不爽了。”

“妈就不明白了，众人眼里明明是青梅竹马，怎么就栓不到一个槽里！到底是你的事，还是小茹的事？人家小茹论啥都不比你差!”

“妈，只有这种事是旁观者迷。你再也不要管我俩这事了，你不经常教育人家，儿孙自有儿孙福吗！”

路远把挎包扔在副驾驶上，快步转到驾驶室前，开门上车。

仇嘉怡跟到驾驶室前，急得跺着脚：“小茹来，你让妈怎么跟她解释，嗯？要急死你妈啊？”

路远已发动着车：“你就跟给你的病人开处方一样，也给自己开一个……”

路远车已启动，仇嘉怡跟着车快走几步：“开，开，我给你开一个，你这孩子才是病了……”

路远车走远，听不到他妈的话了。

路远坐在慢慢行驶的车里，看着后视镜里手拿海参的妈妈，眼巴巴、无奈地追随着自己。

仇嘉怡站在门口，深情地看着路远走远的车，喃喃自语：“病了。病了。可到底是犯得什么病啊？一牵扯这事就惹我生气。”

他有不甘地，又无能为力地，眼巴巴看着路远走远的车，似乎还希望突然回来。

她眼泪都快气出来了。

仇嘉怡抬手揉揉泛润潮的眼睛，看到手里拿着的那包海参，不意识地向车的方向跑起来。她停下，看着走远的车，眼内气泛的潮润，化作心疼的甘露荡漾跌落。

仇嘉怡端详着手里的海参：“哎，这一生气，海参也忘了给孩子带上。啥都好，一提这事，就急赤白赖的倔……”

仇嘉怡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急匆匆地往家走。

“嘀嘀……”

仇嘉怡推开门刚跨进一只脚就听到身后传来车的喇叭声音。

“妈，把海参给我。”

仇嘉怡回头看到路远，脸上淡云顿消，春风拂面，温润如玉。

仇嘉怡微笑如泉流，声音犹水滴：“什么也不让妈给你带，你又时常熬夜，吃个海参补补神也好啊。”

路远伸手拿过妈递过来的海参：“我知道了。刚才我给悦茹电话了，不让她过来了，我去拿她准备的东西。”

仇嘉怡惊讶地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看着路远开车去了高悦茹家的方向，转身回家走。她满脸的微笑跟波纹一样，一圈圈荡漾开去。

她笑出了声音：“嘻嘻，熊孩子，药方还是自己开得对症！“

路远开车来到离高悦茹家不远的地方停下。他看到楼区三三两两的行人多了起来。他坐在车里，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着远处楼下的一俩白色轿车。

路远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着前方不远处，高悦茹正抱着被褥向车里放。打开的车门看见后座放满了东西。

路远神情矛盾、歉疚，眼睛迷离地看着远处的高悦茹，手里拿着手机，沉思、犹豫着该不该给高悦茹打电话。

路远思忖、挣扎些许还是拨通了高悦茹的电话。

路远看到远处的高悦茹掏出手机接听电话。

电话听筒传出高悦茹娇喘的顿挫声音：“路远，是不是等急了呀，我都收拾好了，把被褥放车上，马上就送过去。”

路远手机放耳朵上，踌躇着不知该怎样回对高悦茹的话。

电话听筒又传出高悦茹的大气喘息声：“嘻，怎么了？在听吗？我又啰嗦了是吧，下次就改了……”

路远歉意地笑了笑：“哈，不是，不是，我……我已经走了……”

路远的手机听筒内静默，没有了声音。

路远看着远处车前的高悦茹痛苦地弯腰下蹲哭泣起来。他把依然接通、沉默的手机挂在耳朵上，强迫自己保持沉默。他看着高悦茹突然起身，把手机放到耳边，在眼泪婆娑中笑着……

电话听筒又传出高悦茹带着啜泣的嬉笑声：“喜，啊，走了呀，都怨我收拾东西有点多，啰嗦耽误得时间多了些。路上多是山路，一定要注意安全。再见！”

路远看到高悦茹说完话，身体又慢慢蹲了下去。

路远凝视高悦茹，表情复杂，远处的高悦茹慢慢模糊起来。路远抬手揉了揉眼睛，还是狠心的脚下用力，开走了汽车。

路远深深叹了口气：“哎……花近高楼伤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