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春秋
作者:酒鬼辍饮 | 分类:都市 | 字数:30.2万
本书由番茄小说网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20章 一个窝窝头
丁春兰把铁锨立在墙根,洗了洗手,甩着没有擦的双手向屋里走。
丁秋菊从栏里(猪圈)解完手出来。
丁春兰她娘,慕青涟手拿勺子,站在堂屋门口,声音洪亮,几乎传遍了整个山村:“吃饭了!你们都哪去了?”
丁余富一家人分散在屋里吃饭。三条腿支着一块砖的、不像样的桌子旁坐着带弟、捎弟。
丁秋菊和丁春兰分别站在小灶台前和碗台前。碗台顶面是供台。供台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被烟熏黑的百姓自己印的财神爷像。家里穷得连板凳坐也没有。
丁春兰她娘用挽起的袖口擦着被烟呛出的眼泪,另一只手在向灶台上的碗里舀水。
坐在桌子旁的带弟问:“娘,我爹去哪里了,吃饭了,还不回来?”
丁春兰她娘慕青涟,没好气地回答:“每到吃饭他就寻窝,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下一个蛋!”
带弟信以为真地问道:“娘,下什么蛋……?”
丁春兰怔怔地看着她娘,不满地说:“……娘……”
丁秋菊接过话茬:“娘,又埋怨我爹,你不是说我爹去看他前天补得苗了吗。我爹一定是看完苗,又到山上挖草药、抓蝎子去了。早晨蝎子都开始活动了。”
丁秋菊在说着话的同时,一只脚踩在小灶台边的砖头上。她黝黑、消瘦、健康的脸上凸出的颧骨不停地蠕动着。
丁秋菊又向嘴里塞了一大口地瓜干面和在一起的菜团子窝窝头,小口咬了另一只手拿着的咸菜。那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和黑黑的窝窝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坐着的带弟站起来去拿篦子上黄灿灿的苞米面窝窝头。她娘啪,一巴掌打在带弟的手背上。
带弟“哎哟”叫了起来:“我也想吃苞米面的窝窝头。”
慕青涟一本正经地说:“带弟,就你最馋,这苞米面的窝窝头是给你大姐、二姐和你爹吃的。你大姐去砖窑做男人干的活,你二姐去包工队也是男人干得活,都是出大力。
看你大姐、二姐的手和脸都比男人的还粗拉。你爹要去走街转巷,也是出力的活。看他这两年,腰都弯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还得依仗这黄窝窝头撑着你爹的腰别和脚弯到一起。我们家还需要他撑着。我是个没用……”
慕青涟前几句是说给大家听的,声音特别大;后边没有说完的这句:我是个没有用……的人,生不出男娃。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很低,语气感伤,有点深度地自责。
丁秋菊嘴里的菜团子窝窝头猛地停止了咀嚼,硬生生地塞在了喉咙里,让她窒息难喘。
丁春兰听了她娘的话,眼眶发红,眼泪都快出来了。
带弟哭喊着:“我也整天干活了,”黑菜团子窝窝头扔在了地上,伸开粗糙,被野菜汁染绿的双手,“不就是一家人拼命挣钱给盼弟(丁楚禾)上学。为什么不让我上学?我还一天都没有上!让盼弟(丁楚禾)也不上学了,我们一家人就不用这样累了。她要是考不上大学,我们一家人都得死去不成……”
丁春兰一弯腰,拽了带弟一把:“带弟,瞎说啥呢?你想气死咱娘!不上学是咱们自己愿意的吗!小孩子你懂啥?”
带弟向身前使劲挣了一把,把坐在身旁,半块支起砖头上的捎弟推倒在地上。
捎弟哭喊着:“哎哟!你要死啊……”
带弟看都没看地上的捎弟,接着她二姐的话说:“不是!是咱爹不让……”
丁春兰她娘抓起勺子就要给带弟扔过去:“我砸死你这个小混蛋!让你再胡说……”
丁秋菊一把抱住了她娘:“娘,娘……你又生这么大的气!带弟,你都多大了,还是这么不懂事!再不听话我打你!”
丁秋菊把剩下的窝窝头叼在嘴里,过来把她娘手中的勺子夺过来。
丁春兰她娘又把勺子从丁秋菊的手中接过来,把碗里的水盛满。她抬手擦了下眼睛里掉出的泪水。把带弟扔到地上的窝窝头捡起来,擦都没有擦就放到嘴里吃起来。她走到锅边拿起篦子上的黄窝窝头,从中间掰开,来到桌子边。
慕青涟声音变得温和,愧疚地说:“带弟,来,吃吧!是娘不好。”
带弟眼里噙着泪,深深地看着她娘,看着她娘红红的眼睛,嘴唇吧咂两下。
带弟看看她娘,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嗫嚅着嘴唇,说:“娘,我不吃了,还是给我爹和大姐、二姐吃吧。他们干活累!娘说了,姐都是干得男人的活。我俩拔草、拔菜一点也不累。”
带弟把她娘塞到手里的黄窝窝头又依依不舍地放到桌子上。
捎弟看着她四姐做得所有的动作,馋得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紧紧地盯着桌子上带弟放下的半块窝窝头,又看看她娘手里拿着的半块,又咽了口唾沫。
她娘深深地看了眼捎弟,把另一半黄窝窝头塞在最小的捎弟的手里,说:“捎弟,来,吃这个吧。”
捎弟接过黄窝窝头,掰了小指甲盖一样大小的一点放到嘴里,快速地没有咀嚼完就囫囵着咽下去,她认为这个动作谁也没有看见,呛得咳嗽着,又使劲地想憋住咳嗽,可是这样咳嗽的更厉害了。
丁春兰赶紧过来给她捶背。捎弟停止了咳嗽又使劲擦了擦嘴,像是消除痕迹。然后又学她四姐的样子,把黄窝窝头放到桌子上,边舔着手心里沾上的黄窝窝头碎屑,边学着她四姐刚才说过的话:
“娘,我不吃,留着给我爹和大姐、二姐吃吧。他们干活累。我俩拔草、拔菜一点也不累。”
看到孩子这一切,听着孩子的话,她娘嗓子哽咽了,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一个掰成两半,黄灿灿的窝头在桌子上特别醒目、诱人。带弟、捎弟两眼紧盯着,喉咙里在咽着唾液。她娘看着孩子,又看着桌子上晃动的黄窝窝头,两手摁着揪紧的心。灼热的泪水在脸颊烫出两条深深地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