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不芙去楼上叫翠妞吃饭时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眼见着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而且她也没想着这辈子都不见她爸，都在一个城市里早晚会见着面，更何况她的户口还在家里呢。

至于翠妞……

她不管是回学校上学，还是接着出去赚钱，都不可能一辈子锁着翠妞，总要想办法让翠妞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因此，领着翠妞出现在二楼时，孟不芙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暴风雨更猛烈些，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翠妞来了，坐下吃饭吧。”于奶奶淡淡地说道。

她对翠妞的态度要冷落些，因为上次楼上被淹的事情还没消气呢。

“谢、谢谢、奶奶。”翠妞站在孟不芙身侧，喏喏地道谢。

蔡老师不由多打量她几眼，态度没比于奶奶好上多少，“你就是小芙的姐姐是吧，我听说她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哎，你们好歹和家里长辈一声啊，害得小芙家人一直操心，还以为这孩子丢了呢。”

关于翠妞的事情刚刚孟不芙没有过多提起，所以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孟不芙家里的远房亲戚。

翠妞见她上前立刻往孟不芙身后躲了躲，她的态度让翠妞有些秫的慌。

“这……”蔡老师疑惑地看看翠妞，又看看孟不芙。

咋回事？她刚刚很吓人，她琢磨着不就是态度冷淡些吗？

孟不芙拍了拍翠妞的手，随后冲蔡老师安笑了笑：“蔡老师，翠妞的情况有点特殊，一会儿再和您解释。”

贺爷爷听到这话目光落在翠妞身上，觉得这姑娘身上的突兀感更强了。

刚才趁着孟不芙去楼上叫翠妞的功夫，于奶奶将孟不芙的事情简短地和贺爷爷解释一番，又嘱咐他一会儿不要多话。

一桌菜色香味俱全，老爷子的手艺不错，自己在厨房整了个四菜一汤，其中鲫鱼汤和红烧鲫鱼是他下午钓鱼的收获。

只可惜围着饭桌的人除了翠妞，其他人都不太有食欲。

蔡老师端着碗盯着吃得兴高采烈的翠妞，她怎么觉得这姑娘看着不老正常呢，例如现在――

“姐、姐，蛋好吃、多吃。”

孟不芙一边点头说“好”，一边又给翠妞夹了筷子韭菜炒鸡蛋。

再比如――

翠妞筷子一抖菜掉到饭桌上，连忙用手捡起来吃了，顺便还舔了舔手指头。

然后她那个十来岁的学生，板着脸教育说：“翠妞，不可以舔手指头，要讲卫生。”

“呃……”蔡老师犹豫片刻，斟酌道：“小芙，你姐看着有些……嗯……天真哈。”

孟不芙冲她坦然一笑，“翠妞的智商有缺陷，我带她看过医生，她的后脑遭受过撞击，有可能是影响她智商的原因，另外……”

她的目光看向贺爷爷和于奶奶，“翠妞不是我的亲姐姐，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算是共患难，后来我偶然遇见她，觉得这大概是缘分，就收留她。”

“你收留她？”蔡老师看看十多岁孟不芙，再看看二十多岁的翠妞，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于奶奶同样震惊，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很少看见翠妞。

倒是贺爷爷接受良好，自打漏水那次后他就觉得翠妞身上的突兀感特别明显，言行举止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也不算我收留她吧。”孟不芙看向吃的津津有味的翠妞，眼底有她察觉不到的温柔，“看起来我给了她房子住，给她吃喝，实际上是她给我了新的牵挂。”

也许她不愿意承认，但亲情的缺失的确是她上辈子以及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所以，在她重生回来面对父亲的那一刻，她真的想过忘却上辈子发生的一切，把握好这辈子的父女温情，只是林惠梅还是出现了。

自那以后，她常常梦见上辈子那些被她忽略的记忆，梦见弟弟出生后全家是多么高兴，梦见她爸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少，梦见她妈的忌日后来只有她记得……

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越掩饰什么，越自卑什么，她得不到的亲情就像是一个执念，午夜梦回之时让她越来越惶恐，惶恐上辈子的经历再次重演。

孟贺平打她的那两巴掌是上辈子不曾有过的事情，但事后她回想时总觉得这两巴掌打消了她的惶恐，打消了命运的轨迹。

虽然她的执念并没有被打消，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消失不了，但是她遇见了翠妞，她给自己找到一个新的家人，也给心里的执念找到了落脚点。

孟不芙站起身，冲着于奶奶和贺爷爷鞠了一躬，诚恳地道歉：

“很抱歉这段时间欺骗了你们，翠妞的情况特殊，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她其实很喜欢你们，上次漏水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所涉及的赔偿晚会儿您算完之后告诉我，我赔给您，如果您要是不想我们住在这里，请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尽快搬走。”

贺爷爷和于奶奶的眉头几乎要夹死蚊子，尤其是于奶奶，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她没想过这姐俩是半路姐妹，更没想过其中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离家出走的学生。

“赔偿和退租的事情……”贺爷爷沉吟道：“等你家里人来了再说吧。”

孟不芙摇摇头，“无论我家里人来不来，赔偿是我给您，租房也和他们没关系。”

“小芙，你不要意气用事。”蔡老师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放下筷子苦口婆心道：“我看你爸和你奶都很关心你，明天他们来了你肯定是要和他们回去呀，你自己怎么养活得了两个人？难道你真要辍学？”

“怎么养活不了？”孟不芙反问道，“这半个月我和翠妞过的好好的，不缺吃不缺喝，全都是我自己挣得，甚至连翠妞看病都有钱了，我不需要他们。”

“你！”蔡老师想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对上她提到家人时冷漠的眼神，满腹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到这一刻她突然认知到孟不芙和家里的关系远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这个孩子已经把自己和原生家庭划分开。

一时间，她不敢想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曾经那个诺诺弱弱、眷恋家人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