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滚！”

咆哮声穿堂。

“嘭！”

厚重的别墅大门在他身后无情地关拢。

寒风刺骨，翻卷着黑色羊绒大衣的衣角，吹得他额发凌乱。昏黄的路灯拉扯出笔挺欣长的身影。

暖洋洋的书房里，保姆动作飞快地收拾着地上的残破。

眉眼精致的女人勾着嘴角，将得意藏在温婉的面具之后，缓步走到脸青面黑的季父身旁：“书淮，你何必跟一个孩子动气，好歹是一家人呢。”

季书淮冷哼：“孩子？二十六七了还不长脑子！没有晏家的帮助，他拿什么和那群人比？简直是不知所谓的蠢货！”

“那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嘛，毕竟他不是咱们身边长大的，慢慢来……”女人体贴地宽慰。

可这话显然适得其反，引起了季书淮更多的怒意：“这么多年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你这个当妈的平日里也不管管！”

“我……”女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的不悦：“好，我找时间会会那个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的女人，小姑娘嘛，很好打发的。”

“这还差不多！他这场输赢可不是他自己的事，也关乎你儿子。”季书淮随手将女人往怀中一带，放在腿上。他很满意女人的小意。

“说得好像那不是你儿子似的。”女人娇嗔抬手在他发福的脸上摸了一把。

季书淮用力在她腰间一捏，女人顿时嗯嘤一声软倒。

…………

黑色的城市越野穿过安静的别墅区道路，最后飞快地停在临近大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季秋阳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一层的汗珠。

停车熄火后，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哆嗦地在电子点烟器上点燃，放在嘴里狠狠地吸了口。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让他将头埋了下去，直咳得想要把肺都咳出来，眼角溢出眼泪，这才止住难受无力地靠回椅背。

一辆白色的园区巡逻车途经，身穿蓝黑制服的安保上前敲了敲他的车窗玻璃。

季秋阳按下车窗玻璃，冷空气扑面。

“先生，有没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安保年轻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他忍住冷空气刺激后的咳：“不用。我有点疲倦，在车里休息会儿。”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巡逻车迅速离开，周围再度变得寂静。

季秋阳从肺里重重地挤出去一口气，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阴郁。他将左手搭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烟头在夜风里明灭。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季父的怒吼创伤的脆弱小孩。不会难受，但是胸膛里淤积的怒火在盘桓、叫嚣，迫切地想要寻找突破口。

恋爱脑生的儿子？

呵！

傅清欢你要是知道有今天的结果，会不会悔不当初？

他松开夹着烟的手。

猩红划过夜色，落在车下格子砖上，很快熄灭。

季秋阳紧闭着双眼，想到不堪回首的过往，顿时收紧了抓着方向盘的双手，手背青筋暴露，身体里更像是有无数的暴虐因子在躁动，叫嚣。

他的存在就是原罪！

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在复刻着同一种眼神，鄙夷、嫌弃、憎恶、幸灾乐祸的。

再后来那些人的眼里又多了贪婪、嫉妒、不屑……

他就像是站在万蛇翻滚的蛇窟，身边除了冰冷就是狰狞。他在一个个几乎让人窒息的黑夜中煎熬，不知何时到岸。

那个清秀的少女，像绽放在贫瘠荒原的花。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目之所及处。温柔、恬静、笑颜晏晏。

他是不肯相信命运的，但每一次见面，都像是一次有预谋的一见钟情，让他越陷越深。

犹如一道柔和的阳光，又像是一缕暖风，就那么温暖着、萦绕着，让他感受到令人缱眷的人间烟火，春暖屠苏，鸟语花香……

他是自惭形秽的，他在那个冰冷的冬天选择了割裂，尽管伤口鲜血淋漓疼到他几乎窒息。

他用了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努力让自己与她道别，却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耳机无限次循环着那意味深长的歌。

结果只是在思博雅酒店电梯间偶遇的瞬间，他自诩寸草不生的心底就疯狂地长出无数的藤蔓。每一根纠缠的藤蔓上都刻着她的名字！

他丢盔弃甲，无路可逃……

他自负，却不盲目。

思博雅大堂里，他能看出舒诺和那个男人是在演戏，但也看得出那个男人眼底不做作的深情！

那是个儒雅清隽，矜贵俊逸，浑身散发着强大自信的男人。举手投足间又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样的光风霁月，才堪称舒诺的良配吧？

季秋阳深知自己不该去打搅。

可他自私又怯弱！他想要留住那一缕能给他带来温暖的阳光，想要拥有那个能给他带来安宁的少女！

他惧怕未来的孤寂和黑暗！

每一次的邂逅，每一次的了解，反复铺垫，最后变成了他心底的执念。

第99章 他的存在就是原罪

挣扎就像纸老虎。

他于是去了青田锦绣，尽管那个借口是如此荒唐又不堪一击。

冷空气从打开的窗口呼呼地往里灌着，季秋阳却没感觉到冷。

他紧皱起浓黑的眉毛，有些气闷地解开了衬衣的第二粒扣子，衬衣敞开的地方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片泛起胭脂色的粉白。

身体像是在燃烧，血液在血管里沸腾，只有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才能舒缓他的燥热。

季家书房里的那席谈话让季秋阳烦躁不安。

他还没准备好在舒诺面前脱下遮羞的外衣，展露自己的丑陋。

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呢？为什么要夺走他仅存的温暖呢？

诺诺，他的诺诺！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他想要得到的人，心心念念惦记着他更让人愉悦的呢？

每次想到舒诺，他都会从梦中笑醒，然后无声地笑出泪来。

此刻，季秋阳迫切地想要去到舒诺的身旁，他疯狂地想要倾述，想要她的拥抱和安抚，想要她的美好，她的一切！

她是他的人间烟火！

他逐渐有些坐不住，像喝醉酒的人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燥热的五脏六腑开始闷闷钝钝地疼起来，像是有人一刀刀凌迟，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全身的毛孔在瞬间张开，冷汗淋漓。

许是他的想念太过强烈，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只有风声的夜里格外清晰。

是舒诺打来的。

“诺诺！”他迫不及待地接通电话，喊了一声。他感觉喉咙有些沙哑，也不知道到底喊出来没有。

“秋阳，你在哪里？”手机里传来舒诺焦急的声音。

“诺诺…”

“秋阳，给我微信定位！”

舒诺的声音迅速变得轻柔，却又异常清晰。

“乖，给我微信定位。”

“好。”

季秋阳满心欢喜，控制着颤抖的手打开微信，发送位置。

真冷，为什么那么难受呢？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的图案却越来越模糊…

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殆尽，他急促地喘息着，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手机从松开的手指间滑落下去。

夜空黎黑，四处静悄悄的。

黑色的城市越野静静地站在冬天的寒风里，与夜色混为一体。

…………

香槟色私家车驶出青田锦绣道闸，飞快地冲进夜色中。

舒诺满脸焦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感觉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她出发前强自镇定地把季秋阳的定位转发给了吴清雅，那边吴清雅和赵玉麟与她同时出发。

没给季秋阳打电话前，她还琢磨着要把他扔在床上摆出上百种花样以示小惩。

此时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车像离弦的箭，穿透黑夜。

好在路上车辆不多。

好在她足够克制，没有把车子飙到飞起来。

饶是如此，舒诺还是开出了高速公路上的速度。

这条路红绿灯不少，平时高低要开上一个小时，舒诺这次仅用了三十几分钟，就有惊无险地杀到了目标所在地的别墅区门口。

道闸自动识别，开启……

将车开进小区，压低车速，舒诺赶紧再次拨打季秋阳的电话。

清晰的响铃声从右手斜前方的停车位传来。

她一脚踩住刹车开启了远光灯，黑色城市越野赫然眼前。

待看到趴在方向盘上的人时，舒诺惊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血液像在瞬间凝固！

她惶恐地将车靠边停住，狂奔上前。

发觉他已经意识模糊，皮肤潮红滚烫，头发像是刚洗过一样全是汗。

“秋阳，季秋阳！”她轻轻拍着他的汗津津的面颊，急促地连声低喊。压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全是后怕！

趴着的人被她拍得终于有了反应，虚弱地睁开眼看向她。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神迷离，近乎呓语。

“秋阳，你哪里不舒服？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诺诺啊，没有你我会疯的……”他轻声说着，似想勉力支撑着开门下车，结果只来得及直起腰身整个人就靠在车门上晕了过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岗里的安保人员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匆匆赶来询问情况。

好在吴清雅和赵玉麟此时也驱车赶到了别墅区门口。

在安保人员的帮助下，昏迷的季秋阳被抬进了后座。四个人，两辆车朝着禹州省医直奔而去。

好在是有惊无险。

季秋阳急性胃炎引发高烧。

等人在输液室挂了两瓶液体后，总算是支棱起来，不再奄奄一息，但脸色还是十分苍白吓人。

舒诺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晚上九点过的输液室人不多，只有几个急症输液的。

吴清雅和赵玉麟两口子第二天还要跑司仪公司，见季秋阳缓过劲来，就先行告辞。

舒诺起身相送。

“行了，回去守着你家季秋阳吧。记得当伴娘的时候别缺席就对了。”才出了输液室门口，吴清雅就不让她送了。

赵玉麟也在旁边点头：“对啊，这几天还有得你折腾呢。”

“那行，你们慢点，注意安全。”都是熟人，舒诺也没跟她们客气。

回到输液室，季秋阳正靠在椅子上假寐，皮肤在白炽灯下白得像半透明一样。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睁眼朝她微微一笑。

“还笑呢，怎么又弄出急性肠胃炎了呢，本来就笨，这回直接被你吓傻了！”舒诺在他身边坐下，忍不住皱眉抱怨。

季秋阳伸出没挂点滴的手握住她的。发觉她的手很冷，指尖更是冰得透凉便紧紧地捏在手心里，轻声说：“不用担心，这不是又生龙活虎了吗？”

舒诺没好气地朝他甩了记眼刀：“你怕不是对生龙活虎这个词有误解？”

话音刚落，手上就被狠狠捏了一把。

他嘴角挂着邪性的笑，朝着椅侧一靠，压低声线：“我的错，我会身体力行让你明白什么叫生龙活虎。”

舒诺表情错愕、呆滞。

季秋阳你没病吧？

这种地方脑子里还想着开车！

季秋阳被她的呆萌的模样逗笑了，止住想要吻上去的冲动，抓起手放在唇上亲了亲。

舒诺羞羞地扫了周围一眼，发现没人注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那里的呢？”

禹州有好几片别墅区，而季秋阳去的地方算是高端别墅群之一。她很不凑巧地在里面也买了一小套。

季秋阳叹了口气：“我亲爹住那。”

舒诺很清楚季秋阳有亲爹后娘的事。尤其是他后妈买炸鸡给胃出血的病人这茬，她想不记得都难。

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眉间烟笼雾绕的人，舒诺有些心疼，决定还是不把他摆上百个姿势了。

“放心，他今天晚上找我谈些公司的事情。前几天就有些不舒服，没想到会突然加重而已。不用担心了，嗯？”

“嗯……嗯？”舒诺表情瞬变，凶巴巴地瞪住他：“不舒服还不吃药？”

季秋阳脖子一耸。

“你当我死了没埋吗？”

“你又不在身边……”

“行，我当你死了没埋！”

“诺诺……”

“别喊我，死人不配说话！”

“诺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