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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怪猎人

作者:黑雨游泳 | 分类: | 字数:30.7万

第三十七章 知远迟暮

书名:荒怪猎人 作者:黑雨游泳 字数:4207 更新时间:2025-02-24 16:36:01

一道如白净琉璃又像身上打霜的白马自锦州城外飞驰而过,绕城门不入往山间长驱,划出一道亮丽的白线,似乎要刮破这层浓重黑幕。若是官道旁有过路客,那必然要叹一句简直是现实中的白驹过隙。

白马上端坐着一个华服女孩,约莫十一二的样子,看着一路被拖在后面累死累活大黑马驹,笑得合不拢嘴,

“小黑,你不是马中帝王汗血宝马么,怎么才跑着几十里地就跑不动了。”

那头黑马满眼的哀怨和委屈,这个速度任他是马中赤兔也得上气不接下气啊,它把眼神投向自己背上那位面色皮肤俱白、身穿驼色马褂,头顶巧士冠的阴阳人,试图获得一些支持。

那面容白皙得像是被白粉刷过一般的老宦官一掌把马头拍正,

“老老实实跟上,跟马中之王比,你算个屁!”

那头大黑马哀叫了一声,马蹄骤然加速,仿佛想把心中的气愤全部发泄出来,但依旧赶不上一骑绝尘的白马,只能勉强吊在后头不被落下太多。

“陈貂寺,你说这里有好玩的我才过来的,你可别骗我,要是骗我等我回宫里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掏空了以后给那群文武百官盛酒喝。”

大宦官微微点头,一路从望京过来山水兼程,几乎不停不歇,全靠一路上各种奇闻异事、多年积累的珍藏秘辛吊着胃口,才没让小公主多抱怨。

这些故事老年人听乏味,中年人听无趣,年轻人听鸡肋,但是哄小孩正好。

不辞辛劳从千里之外的帝都过来,正是为了赶在秘境开启之前进来。

其实他要是一个人过来根本用不了七天时间,更不用担心赶不及专门进白云城借这匹马王如霜来赶路,还承白云侯一个人情。他只需要多抽大黑马两鞭子,也能让它马力全开,不消用同类来压力它让其全速奔跑。

“喂,死太监,我在跟你说话呢!”

小公主歪着个脑袋,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在宫里谁敢让她说话重复第二遍,她早就命人削去手足,插在青瓷大花瓶里当赏玩物,再不济也要砍了对方的脑袋那才解气。

“当然有好玩的,好玩的可多着呢,平阳公主随我上槐山便是,这附近最好玩的地儿就在上头。”

陈貂寺恭敬地做了一个揖,随后正过头来看向黑暗深处的嶙峋山石,轻轻推了推腰上悬着的身子细长、头部略弯的长刀,略微错开的刀鞘口在黑夜之中散出寒气阵阵。

两马飞走间,路边小树上结出的青葱嫩芽永远地留在最美的年岁,化作一个精美冰雕倏忽坠地。

好物大多不坚牢,散作花瓣时,千里马已经遁入黑暗。

官道上只见尘埃,不闻蹄响。

......

攀上这个估计有三十丈高的悬崖峭壁,两个老头累的气喘吁吁,老王头看着自己的老主人,老主人看向跟了自己六十载的老仆人,大眼瞪小眼,两人都不说话。

老王头一边张着嘴大喘气,一边又想骂不敢骂,只能心里骂自己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不复当年冲杀饮血的雄姿。

“怎么样,爽不爽?”

蟒袍一扒拉下来,就只剩下里面骨瘦嶙峋的老头了,要不是说话的人是自己效忠了一辈子的主人,真是想把他身上“老树皮”给剥下来。

“说话呀老王头,爽不爽?算不算你的第二春?说说看多久没有这般豪迈了?”

老王头不吭声,但实在又怕对方喋喋不休,只能硬着头皮敷衍说了个嗯。

在这群连刀都提不稳、匪更算不上的青沟子娃娃面前,实在是感觉不到半点成就感。

杵着膝盖歇息了好半天他才起来清理周边杂草,今晚要露宿野外,他这副落魄模样要是被与他曾经陷阵沙场的黑甲军戊字十二杀看到了,不得把他们笑掉大牙,到了他这把年纪都要担心人设塌方,活的可真累。

他甩了甩头,想把旧日时光从脑子里一并甩出去,

“老爷,你打劫王府的时候就料到了吧?”他指的是打劫完后又反被打劫这回事。

假王爷嘿嘿一笑也学着对方不吭气,露出他这个年纪并不多见的健全牙齿。

好像是察觉到了山风阴冷,从木箱子里抓了件古朴道袍披上,又捻了一件支过去。

老王头觉得没趣,摆手拒绝,不知道在暗自较什么劲。

“这山风大晚上阴冷,绷得住么?”本来还有穿衣服的余地,这话一出来这件衣服彻底是不能穿了。

老道士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

“老头至死是男人。”

对于这个喜欢瞎摆弄俗语的习惯他年轻时候喜欢质疑一下,现在直接懒得搭理他的恶趣味。

两个老男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个拔出杀了无数人的嗜血宝刀来砍树,一个用带着树皮的原木一根怼进另一根,仿佛硬质木材是豆腐做的,没过多久一个不全遮风但勉强能挡雨的小木屋就搭了起来。

“那个洞里好像不错,要是再扩一扩就好了,地方宽敞好住人。”

第三十七章 知远迟暮

老王头满脸黑线,早干什么去了?小木屋刚搭好又要住洞穴了,这不是折腾人么?

瞪了一眼道士,又把青红陌刀的刀鞘提着,进到幽深洞穴里把里面熟睡的熊瞎子敲走了,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然后从木箱子里拿出个香炉来熏熏味道,把桌案,木箱通通往里面搬运。

“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干脆一起送他们得了。”

老道士看那两丈高的大熊想要反击,偷偷踢了它屁股一脚,这家伙哇哇大叫,彻底生不起来反抗的意思了。

恍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洞穴里忙碌的人影说道,

“老王头,你是不是说过想去看蓬莱的云山雾海呀?”

他眉头紧皱,这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怎么突然提这一茬。

那是他还在年轻时候听一个远游客经行锦州城,下落乌泥巷的时候,由于救济了两顿饭,对方给自己卖的一个故事。

让他这个常年伺候主子,又要暗中执行杀伐任务而不得不常年禁足于锦州城内的仆役,在一个不该有的时间点,生出来的不切实际的野望。

难道是乱吃酒的时候说漏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记不太得了。

“没有,老爷记错了吧。”老王头闪过一些过往片段,犹豫了一下道。

看老主人迟疑了一阵,但是应该没被看出端倪来,这个年纪的人说话反应慢一点才是合情合理的。

“老王头,过来一下!”

看着老道士慢慢悠悠地往悬崖边晃荡过去,他叹了口老气,真捉摸不透今天老主人要干嘛,神神叨叨的。

“不去!我等老黄牛回来。”

“死犟!给你看个宝贝。”

老王头哭笑不得,他是没想过这个道士都一把年纪了,皱纹长了不少,心智一点不长,还跟当年一样不靠谱。

还是那个会提着小树杈,跟在他后头,趁他野外撒尿时候突然冲过来打他屁股的小屁孩。在进入乔家大院的时候,在对方从濒临饿死的父母手中把自己买过去的时候,还以为那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以为这辈子都完结在这高门大院里了。

结果呢,结果就在这里面除了被小主人偶尔捉弄一番,敲敲脑瓜子以外,简直过得是神仙生活。

这个老道士老主人,当初还是个青头小子,丝毫没有膏粱子弟的纨绔恶习,但有一点,关于他的一切不能与旁人说。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从第二天来府里日夜教他使刀的蒙面人那里就知道了,这里明面上是个官家二代,可私下是个刺客世家,要不然就不会让他去杀那么多的人,也不能问缘由,更不能对旁人说起。

不过杀得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

这里一切都好,虽然杀了恶徒隐姓埋名心里有些郁闷,但是不受欺负,不担心柴米油盐的问题,除了杀人的时候,其他时间基本十分自由。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活计,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不能离开锦州城。

他爹走了不知道几百里的路,据说是从一个只有冰雪的国家几经辗转来到锦州城的,那些老父亲一路走过的大好河川、雄奇景象,从其口中得知时候,他心驰神往了一辈子。

他爹也希望有朝一日儿子能够游历四方,行万里路,看千种景,所以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知远。

他收回思绪,拗不过这老道士,呼了口气跟了上去。

他缓步走在漫漫长夜里时,总觉得黑暗中有一根银线忽闪忽暗的,像是天边升起的第一缕霞光,又像是黄昏时被分割的地平。

可是现在分明是深夜,他伸手几乎看不见五指。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即便他已经是在世俗眼中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什么样的风浪他都能从容应对,什么样的场合他都波澜不惊;

即便他已经在战场上为老主人奋战几十载,杀个骁勇悍将眼睛都不会眨一个,就是喊他冲进大元王朝的金銮殿里把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头颅取来,他也不会有半句疑问。战场上怎么样波云诡谲的大场面他都见过,庙堂里多么金碧辉煌他也不艳羡。

不过今天,他依旧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那一根微亮的横向银丝剪开了黑暗,放出藏匿在黑幕之下的一轮红日,火红渐渐升起,半挂高空,霞光撒出匹练,或红或黄或青或紫,太多色彩他数不过来。

远山投出轮廓,大日影投水波,水面如镜,将第一缕白光自镜面从远点推向近端,顿时光华大放,视野骤然明亮。

镜光平转,水波微颤,苍茫碧海中泛起层层白浪,白浪击空,拍进彩霞中又洒出七色珠光,灿烂通透,润如白玉。

海面蒸腾起缥缈白雾,萦绕浓郁,逆旋,升腾,翻出磅礴龙卷,一气冲天!

就在他完全沉浸在这雄奇壮丽、美轮美奂之中时,一道紫电从天而降,继而疾风骤雨,雷暴坠下!

紫色电雨声势惊人,暗隐雷光蓄势待发,随之雷光爆闪中他看到了山林里踽踽独行的,老马慢蹄。

光芒收束,景色消弭,一切又归于黑暗。

一阵呢喃像是远方仙吟,又似是临别悲歌。

“层远碧波,雾蒸白浪,风卷烟冲霄,日落江河沉,远山近迟暮,身重显马衰,陷阵杀敌鬼,青红老仆归。”

“你是仙人吗?”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老迈的主人,有一股浓郁无比,沉闷不堪的淤积之气,想吐吐不出,过了半晌他才勉强缓了缓心绪,舒上一口气说道。

恍然间,不知何时老泪纵横,交割的面部上沟壑川流。

多少年没踏出过锦州天地去看看外面大世的雄壮景观,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谢谢。”他擦了擦不争气的泪水,也许对别人来说,去外面走走是个朴素平淡、微不足道的经历,都不能称之为愿望,但是对于他来说,由于这份任务的限制,这难以实现,因而意义非凡。

“可惜。老道若是全盛时期,一定能将这场幻象原模原样的复刻下来,现实远比这虚拟的幻象更为惊人。”

似乎心有所感般的,王知远望向林子里的黑暗处,最后显现出来的那匹真实的骏马,暗处两道年轻却咄咄逼人的气息,但最危险的,是那丝若有似无、呼之欲出的杀气。

“我要死了吗,老爷?还是说应该叫你清虚?”

老道士沉默不语。

王知远好像还有很多的话想叮嘱,但是哽在喉咙里再说不出一句来,他迟疑了很久,

“老爷,以后万事小心!”

老道士笑了笑不答话,反倒是转而再问道,

“怕吗?”

王知远也笑了,这次明白了。笑得极其开心,露出他老得快要朽掉的牙齿。

“再战一回!”

他拔刀而出,纵身跃下,一如他从前的豪迈。

“这次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