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于春苗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她见妈妈睡得正香，便没有打扰，只是静悄悄地在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就出门把早餐买回来了。

当她急匆匆地走进病房喊妈妈吃饭时，却见病床上的母亲依然沉睡着。

于春苗将手中的饭盒搁置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掏出几样小菜来，都盛到饭盒盖子的反面里，接着又拿起鸡蛋磕了磕，一边剥着一边说：

“妈，您昨晚上是不是太累了？”

此时，病房外的楼道里，还在供应着早餐，病友们大都穿着拖鞋，踢里踏拉地来回走动着，不时地有人从她们的门前走过。

于春苗把剥好的鸡蛋也放进小菜中，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继续说：

“妈，今天的天气挺好的，吃完饭，我推着您，咱们到楼下的花园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可母亲依旧不说话，连动都不动一下，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于春苗纳闷起来，平常这个时候，母亲早早地就起来了。

她走近病床，探下身子，轻轻地摇晃着母亲的肩膀，“妈！妈！妈！你说话呀！你醒醒啊！”她一声高过一声，连声呼叫着，却依旧不见母亲睁开眼睛来。

于春苗的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猛然攥住了似得，顿时就漏跳了。恐惧与焦灼瞬间迎面扑来，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倏地，后背的白毛汗顺着脊梁骨的两侧涔涔而出，只这一下，就将她的上衣浸湿了......

于春苗飞奔至病房门口，声音里全是无法掩饰的惊恐，她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着：

“医生！医生！快来啊！快救救我妈！”

她那声嘶力竭，近乎发疯的恐怖声音，伴随着医生、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在整个心内科的走廊里持续地回荡着......

于妈妈走了，急匆匆赶来的弟弟小俩口跪在床前嚎啕大哭，于春苗则木呆呆地，如石像般地立在那儿，心如死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世界上最疼爱她的妈妈就这样静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忍心惊扰睡在咫尺的女儿，带着满腔的不舍和遗憾走了......

于春苗和弟弟一起，为母亲买了最贵的寿衣，请了当地的鼓乐班子，租了一辆专用车辆，将母亲风风光光地送回了家。

夜已经很深了，其他的人都去睡了。于春苗独自留下来给妈妈守灵。

突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静谧，将她的思绪从无尽的哀思中猛然惊醒。她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那个响个不停的手机，见是老公打来的，她连忙接了起来。

于春苗刚一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因悲伤过度，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杜杨在手机的那头，见接通了却没有声音，只得“喂！喂！喂！”了好几声后先开口说话了：

“老婆，虽然这么晚了，我还是想急着告诉你，我的战友刚刚打来电话说，你的亲生父亲找着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我告诉你详细的情况。”

当老公那熟悉而又热情温暖的声音穿透耳膜时，于春苗的心被一股暖流紧紧地包裹住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眼前那束最坚实的稻草。她的鼻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酸楚，喉咙一松，她“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这是自母亲离世后，于春苗的第一声哭泣。她对着手机难以自持地哭天抢地起来，整个身体像是被撕裂一般，肝肠寸断，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杜杨一听，慌了神，感觉出了不对劲儿，只等着她哭了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催问道：

“你别哭了，出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

于春苗嘶哑着声音，泣不成声，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我妈她......她......今天凌晨......去世了。”

于春苗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撑住地面，猛然失去母亲的悲痛，令她直不起腰来。她匍匐在母亲的灵柩旁，被昏黄的烛光映射着，孤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幸好此时，有母亲与丈夫相伴左右，为她筑起了一方无需顾忌他人目光的小天地，这才让她能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束缚，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

她就这样匍匐在母亲的棺木前，将多年累积的隐忍、不甘、期盼，以及对母亲最长情的告慰，都通过她那痛彻心扉的哭声，化作了一场至真至纯的情感宣泄......

第二天，于妈妈下葬，于春苗将那张过了塑的黑白照片，悄悄地塞进了妈妈的前胸处。她在心里默默地碎碎念着，就让这张照片陪伴着妈妈，也算是“生未同衾，死亦同穴”了。